裴宸望向苹果兔子的眼神温柔，心头却燃着一撮期待中混合着掌控感的扭曲火焰。
她主动联系他了。
为了陈老的手稿？当然，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来了。
床头柜上的兔子，耳朵粗笨，身体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因为削得过深而显得惨白可怜。
这是他今早转院后，在等待江盛月回复的过程中，唯一反复练习的事。
和第一次出车祸时如出一辙的住院地点。
那时，江盛月总是坐在他的病床前，用那把小小的水果刀，灵巧地将苹果削成一只只生动可爱的小兔子，摆在床头的瓷盘里。
她削的兔子精巧完美，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就像他从来不吃，但是，她每次过来都会削一只给他。
“听说兔子能跳过所有厄运，等你吃完这篮苹果，痛苦就会和果核一起消失。”
病房内阳光温热，窗外梧桐沙沙，她垂着眼睫，噙着笑意，一只又一只，将虔诚的祝愿摆在他的床头。
他一直以为，这是件无比简单的事，直到他自己开始学着做。
“我削的没你好，可别笑话我啊。”低哑的嗓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讨好。
他想象着江盛月看到这只兔子时，是否会有一丝动容？是否会想起过去的那些温情？哪怕只有一瞬。
他固执地相信，她愿意来谈手稿，就是一个契机。
一个打破僵局，重新建立联系的契机。
江盛月这人，一直都是心软的神。
“嗒、嗒、嗒……”
门外走廊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急促的节奏感。
裴宸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又飞快地用没输液的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甚至扯了扯病号服的领口。
目光紧紧锁住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捕捉着外面那个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是她！
他的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推开的力量很大，带着一股风，瞬间冲散了病房里刻意营造的柔和香薰气息。
江盛月站在门口。
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的玻璃窗倾泻而入，勾勒出她清瘦却笔直的剪影，却将她整个面目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凛冽的寒意，仿佛带着冬日里所有的萧瑟闯了进来。
“老师的手稿在哪儿？”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江盛月关上门，对着裴宸开门见山提出了要看手稿的诉求。
裴宸所有准备好的开场白，所有试图拉近距离的试探，都在这一刻卡在了喉咙里，半个字都没办法说出口。
江盛月一步步走近，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压，径直停在了距离病床还有两三米的地方。
这是一个足以划清界限的距离。
她的眼神不经意扫过裴宸床头柜上那个丑陋的苹果兔子。
拙劣的模仿，在此刻她的眼中，简直是最刺眼的嘲讽！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深处！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口！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缅怀过去？用这种拙劣的把戏装腔作势？是在恶心她，还是在感动他自己？
裴宸所有关于那只苹果兔子的笨拙期待，在江盛月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厌恶面前，被碾得粉碎。
裴宸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裴宸，回答我，老师的手稿在哪儿？”江盛月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裴宸感觉心口那点微弱的火苗，被她话语里的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凉。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精心准备的温情戏码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月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强行压制着火气，想要和江盛月好好沟通。
“裴宸，你别跟我装糊涂！你用我的‘死亡’诓骗陈老的心血！以此来壮大你丑陋的商业帝国。”
“潘多拉项目也好，J.S.YMemorial基金会也罢，都是既定事实，一切已经摆在我眼前了，有什么好误会的。”
江盛月冷笑一声，看向裴宸的眼神里只有不屑和鄙夷。
裴宸心中一股暴戾的邪火猛地蹿了上来。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在一个人面前这般卑躬屈膝，他为了江盛月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一次又一次的隐忍。
J.S.YMemorial基金会的立项之初，他根本就不知道江盛月还活着。
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发自真心的，想让江盛月的存在以新的方式得以存续。
潘多拉项目也是在知道江盛月还活着后，他仔细研究过江盛月现有项目的方向，结合陈老送给他的手稿，这才投下重金展开的。
他不过是想完成江盛月的心愿，并以金钱托底，为江盛月凿出一条的科研的护城河罢了！
怎么在她眼里，就变得这般龌龊不堪！
他突然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好笑，付出全部心血筹谋，却落得个跳梁小丑的下场。
愤怒让他已然忘记，曾经的江盛月在他身边经历过无数次这种被误解的绝望。
裴宸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所有的温情尽数剥落，只剩下商人谈判时的冷硬和掌控欲。
“江盛月，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来谈条件的？”
“条件？”江盛月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冰冷的火焰彻底燃烧成了燎原之势！
“那不是条件！那是你无耻的罪证！”
“潘多拉项目，‘多中心、前瞻性、突破性肿瘤靶向载体药物人体初试’！你敢说这跟你偷走的手稿无关？跟你打着‘J.S.YMemorial基金会’的招牌招摇撞骗无关？！”
她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是陈老一生未尽的梦想！不是你用来粉饰你贪婪铜臭的商业筹码！”
“更不是你用来纪念我这个‘死人’的工具！你不配！裴宸，你连碰它一下都不配！”
“偷？骗？不配？”裴宸眼底的墨色翻涌，怒极反笑，苍白的面容因激动染上一层病态的潮红。
“江盛月，收起你这副义愤填膺的嘴脸！法律文件上白纸黑字的赠予！陈老心甘情愿的托付！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难道就凭你‘死而复生’？还是凭你那自以为是的‘清白’？”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