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惊梦
丞丞子2025-07-29 13:364,090

藏娇阁的夜,总像浸在蜜里的毒药,甜腻中裹着致命的锋刃。

红纱漫卷的雅间里,云潋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柄玉骨扇。

扇面上“藏娇”二字笔锋张扬,墨色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艳,恰如她此刻的姿态——红衣似火,从肩头泻到榻边,拖曳在地的裙摆绣着暗金色的缠枝纹,走动时才会露出几分流光。

墨发用一根同色红绸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勾得那枚长命锁若隐若现,锁身冰凉,贴着肌肤却像燃着团火。

明明是男儿装扮,眼角却描着极淡的红,笑时眼尾上挑,三分风流里藏着七分算计,偏生那双眼又亮得惊人,像盛着京城最烈的酒,沾一口就能让人醉得忘了南北。

“阁主,谢侯爷到了。”管事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烟袅袅,映得他额角的薄汗愈发清晰。

谁都知道,这位忠勇侯是京中清流的表率,素日里连烟花巷陌的名字都懒得听,今日却指名要见藏娇阁阁主,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惊掉半个京城的下巴。

云潋抬眼,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琉璃盏里的茶汤晃了晃,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请他进来。”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清冽的晚风,混着雨气和松木香,瞬间冲散了雅间里缠绵的脂粉味。

谢临渊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悬着枚羊脂玉佩,走动时轻响泠泠。

墨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束着,簪头雕着极小的狼纹——那是侯府的标记,也是五年前,她在那个哑巴影卫箭囊上见过的纹样。

他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目光扫过满室红纱,落在榻上的人身上时,微微顿了顿,仿佛只是初见,可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投石入湖,漾开极轻的涟漪。

“云阁主雅名远播,临渊今日特来叨扰。”他拱手,语气谦和,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收紧。

眼前人红衣似火,眉眼间的艳色比记忆里更甚,可那腕间若隐若现的疤痕,颈间那枚长命锁的轮廓,还有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的语调,都和五年前那个在喜房里,捧着合卺酒问他“该谁先饮”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云潋笑了,摇着扇子起身。红衣扫过榻边散落的棋谱,留下一道艳色,她故意往谢临渊跟前凑了凑,檀香混着淡淡的脂粉气漫过去,几乎要缠上他的衣襟。

她能闻到他衣料上的皂角香,干净得像雪后的松林,和当年喜房里那股沉闷的檀香截然不同。“侯爷想看什么?是前朝的古琴,还是西域的琉璃?”

她顿了顿,扇尖挑起他的玉簪,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发鬓,语气轻佻得像在逗弄笼中的雀,“或是……侯爷丢了五年的东西?”

谢临渊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拂开扇骨,指尖却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锁骨,带着微凉的温度,像蛇吐信子般,轻轻舔过那片细腻的肌肤:“说来也巧,本侯确实丢了样东西,是枚长命锁,锁身上刻着‘清辞’二字。”

“清辞”——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云潋心里。那是她沈清辞的本名,五年前被忠勇侯府记入族谱时,红纸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墨迹未干,就被她“病逝”的消息覆盖。

后来她偷偷回侯府看过,那页族谱上,她的名字被人用浓墨狠狠划去,墨痕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连带着那桩荒唐的冲喜婚事,一并成了侯府不愿提及的忌讳。

云潋的扇子“啪”地合起,抵在他心口,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警告。

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竟和当年那个哑巴影卫替她挡箭时,她贴在他后背听到的节奏,有几分相似。

“侯爷说笑了,我这藏娇阁藏的是风雅,不是别人的旧物。”

“是吗?”谢临渊忽然俯身,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阁主腕间这道疤,总不是风雅之物吧?”他的指尖精准地按在她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淡的疤痕,是当年替老侯爷试毒时,被溅出的毒酒灼出的印记,形状像朵残缺的梅。

当年她以为这疤会褪,却没想过五年过去,它竟成了刻在皮肉上的证据。

红纱猛地被风卷得猎猎作响,烛火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团,像幅暧昧又危险的画。

云潋猛地推开他,退到窗边,月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将她眼底的惊惶藏了大半。“侯爷认错人了。”

“认没认错,阁主心里清楚。”谢临渊直起身,笑意淡了些,眼底的薄雾散去,翻涌着偏执的暗流,像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要喷发。

他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红纱的阴影里,“五年前冲喜夜,夫人曾问我,合卺酒该谁先饮。当时我没答,现在想告诉夫人——该丈夫先饮,替妻子试毒。”

云潋握着窗棂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想起那个夜晚,红烛摇曳的喜房里,她端着那杯掺了鹤顶红的合卺酒,指尖冰凉。

眼前这个刚从战场回来的少年将军,那时还不是侯,只是个被排挤的庶子,眉眼冷硬得像他腰间的刀,语气疏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沈清辞,你只是个冲喜的,别妄想太多。”

后来她“死”了,被人装进薄皮棺材,埋进乱葬岗。

棺材板合上的瞬间,她闻到了泥土的腥气,以为自己会就此烂在地里。是那个哑巴影卫撬开棺盖,把她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他背着她在乱葬岗跑了一夜,后背的箭伤渗出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那段本该被掩埋的记忆。

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嚼碎了咽进了骨血里,用五年时间,从庶子熬成权倾朝野的侯,再踏碎风尘,寻到了这藏娇阁。

云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觉得,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京城落了场瓢泼大雨。

雨势急得像要把整座城掀翻,豆大的雨点砸在藏娇阁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叩门。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廊下灯笼的红光,三千台阶上,每一级都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引着人往阁上走。

谢临渊踏到最后一级时,浑身已湿透,月白锦袍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肩背线条,衣摆下摆滴着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他怀里紧紧揣着个油纸包,包了三层,可边角还是被雨水浸得发潮。

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像极了当年喜房里,从她嘴角淌下的血,温热又粘稠。

“阁主,侯爷他……”管事拦在廊下,看着谢临渊步步走近,吓得声音都在发颤。

这位侯爷平日里温润如玉,连说话都怕惊着蚂蚁,此刻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修罗,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溢出来,周身的寒气比这雨天还冷,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

云潋站在廊下,红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女子玲珑的曲线。

她没戴那顶男儿帽,长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反倒添了几分脆弱。

可她的眼神却很冷,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她看着谢临渊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像是砸在人的心上。

他打开了那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油纸包,动作小心翼翼,像在捧什么稀世珍宝。

里面是张残破的婚书。

暗红色的封面上,“囍”字已被泡得模糊,边角卷了起来,像只受伤的蝶,翅膀耷拉着,没了生气。

翻开内里,“谢临渊”与“沈清辞”的名字却依稀可见,墨迹虽晕开,却透着当年落笔时的郑重——那是他亲自写的,笔锋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比他后来所有的奏折都要认真。

“这是从后院枯井里挖出来的。”

谢临渊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当年他们说你病逝,我不信,却被老夫人锁在祠堂三日。

她派人看着我,给我灌安神汤,汤里加了东西,喝得我昏昏沉沉,就是怕我去喜房,怕我发现你根本没死。”

他低头,看着婚书上模糊的字迹,指腹轻轻拂过“沈清辞”三个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等我挣脱出来,用发簪捅穿了手掌才从祠堂跑出来,喜房里只剩这张被扔进井里的婚书,还有……你染血的嫁衣。”

云潋的指尖掐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印,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她记得那个清晨,她被影卫从棺木里拖出来时,身上还穿着那件绣着并蒂莲的嫁衣。

血是从后背渗出来的,温热黏稠,浸透了层层锦缎——前一晚,有刺客潜入喜房,是那个总是沉默跟在她身后的哑巴影卫,想都没想就扑过来,用后背替她挡住了那致命一箭。

他的血混着她的,在嫁衣上晕开,像朵开得极艳的曼珠沙华,也让她有了“假死”的契机。后来她听说,那件嫁衣被老夫人扔进了火盆,烧得干干净净,连点灰都没剩下。

“侯爷这是做什么?”

云潋别开眼,声音冷得像冰,冻得人耳朵疼,“拿一张废纸上门,是想求我藏娇阁帮你追忆亡妻?”

谢临渊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听得人头皮发麻,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夫人这五年,过得好吗?”

他仰头望着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婚书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建藏娇阁,拢势力,甚至连镇北将军萧珩都成了你的座上宾——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让谢家和那些害过你的人,血债血偿?”

萧珩。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两人之间。那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年她“病逝”后,是他带兵围了侯府三日,箭上弦,刀出鞘,逼着老夫人交出了她的“灵位”。

如今他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将军,也是她布在朝堂上的一枚重要棋子,人人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她自己有时都快忘了,当年那个在桃花树下给她递糖葫芦的少年,早已成了可以与谢临渊分庭抗礼的将军。

云潋的睫毛颤了颤。

她以为自己的布局天衣无缝,却忘了谢临渊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在五年内从一个备受排挤的庶子,爬到权倾朝野的忠勇侯,靠的从来不是温润,而是狠辣。

老夫人“病逝”的前一夜,侯府的狗叫了整夜;当年给她下毒的嬷嬷“失足”落井,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块绣着侯府标记的帕子;侯府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这五年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被雨水冲散的脚印,没留下一点痕迹。

“谢临渊,你究竟想做什么?”她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眼底的疯狂,那里面有痛苦,有偏执,还有一种让她心惊的占有欲,像饿了很久的狼,终于找到了猎物。

“讨回我的人。”谢临渊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衣角,却被她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自嘲地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眼里,他却像是没察觉,任由那点湿意模糊了视线。

“当年你说,合卺酒该丈夫先饮。现在我替你饮遍世间毒酒,你能不能……回来做我的夫人?”

雨更大了,打在廊下的铜铃上,叮当作响,像极了当年喜房里,那串被她撞掉的风铃。

那时她刚被按着头拜完堂,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听见风铃脆响,和他冷淡的声音从盖头外传来:“安分守己,或许能活久些。”

如今他跪在雨里,像个虔诚的信徒,求她回头。可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云潋望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忽然觉得,这场雨,或许要下很久很久,久到能把所有的爱恨都冲刷干净,又或许,只会让那些深埋的执念,长得更加疯狂。

继续阅读:第2章 旧物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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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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