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远在赌。
只要开枪就可以解决一切，对于陆择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举动了。就算右手已经被废掉，靠着同样灵活的左手，他也照样能完成开枪的动作。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动作，却仿佛有千斤重。
——那不是别人，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啊。
陆择言是对外界有些冷淡，平日里也不太好相处。可这并不无意味着，他是个没有心人。他也会笑会怒，也会有珍惜的朋友和喜欢的人。
要他对秦穆远开枪，太难。就算知道他是凶手也一样。
陆择言望着秦穆远意味深长的笑容，咬牙走了过去，捡起了那把被扔在地上的枪。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秦穆远。
秦穆远没有丝毫畏惧，他甚至松开了抓住叶久遥的手，连刀子也一并扔在了地上。用一副手无寸铁的模样向陆择言走过去。
“开枪吧，我不会恨你。”
陆择言的手在发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穆远走近，胸口离枪口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只要陆择言扣下扳机，他必死无疑。
然而陆择言的食指按在那个小小的黑色扳机上，几次都要按了下去，最后却都颓然无力地松开了。
他把枪放下了。
“多谢。”
秦穆远的笑容里掺杂着无数陆择言看不透的情绪，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择言听到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就算你提前准备了救护车，也来不及救她的。”
陆择言的心，在那一刻凉透了。
他没有松开握着枪的手，继而疯了一般地冲到叶久遥身边，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揽进自己的怀里。
“久遥……叶久遥，你醒醒。”
叶久遥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然而就在陆择言快崩溃的那一刻，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手也抬起来，抓住了陆择言的衣服。
“求求你……别放他走……“
断断续续的七个字，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那一刻，叶久遥承认自己是无比自私的——秦穆远是陆择言的至交，却不是她的。对她来说，这个人就是再恐怖不过的恶魔，让梦魇足足纠缠了她那么多年。
叶久遥在哭。
她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抓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了。
这一刻，陆择言居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希望，能把把自己喜欢的人拉出深渊。然而他此时此刻的举动，却无异于将她继续往地狱中推。
手的疼痛似乎在扩大，渐渐弥漫到了全身，痛得他难以呼吸。
今夜之后，万劫不复。
不，不能这样，他是个警察！
无数回忆涌进了陆择言的脑海，但就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秦穆远没有回头，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楼梯上。
就在这最后的三秒钟里，陆择言抬起了手。
“砰——”
这一夜的第二声枪响。
秦穆远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他慢慢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陆择言的眼神里，充满惊诧、震惊、愤怒和一丝茫然。
陆择言没有看他。开枪后，他立刻扔下枪，用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紧紧按住了叶久遥腹部的伤口，希望能以此减缓血液继续流失的速度。
秦穆远张了张口，却一个也没有说出来。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飞快地溢出来，转瞬之间就染红了他的整个上半身。
那一枪，正中心脏。
秦穆远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陆择言会开枪——或者说，就算他想过陆择言真的会开枪，也没有想到，他会瞄准自己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会知道答案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别墅内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陆择言抱着叶久遥，却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冰冷。
“久遥，久遥！”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惩罚他！
在陆择言险些失去理智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张前焦急的呼喊声：“头儿！我来了！你在哪儿？！”
之后的事情，陆择言记得不是很清楚。
急救人员匆匆冲上楼，将叶久遥放到担架上抬了下去。同时，也有人过来替陆择言处理手上的伤口。而看到现场情况后的张前更是急得要命，凑过来问陆择言：
“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这不是秦穆远？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是朋友，可也是凶手。
陆择言什么都不想说，他疲惫地举起自己的左手，示意张前别再问了。
这个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当陆择言走出这栋已经毫无生气的别墅，看着远处的晨曦，只觉得恍如隔世。
几个月后。
C城渐渐变冷了许多。据说今年还会下更多的雪。
叶久遥没事，她被抢救回来了——医生说，叶久遥当时的情况已经相当危险，她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怎么样，再加上严重失血引发的休克，救治起来相当棘手。而且就算治疗及时，患者也未必能百分百挺过来。
幸运的是，叶久遥撑住了。
也许是因为执念，也许是因为意志力。但不管怎样，她终于活了下来，而且很快就可以出院。
相比之下，陆择言就没有那么幸运。
他的右手中了一枪，虽然不足以致命，然而人类手的结构相当精细且复杂，又有很多神经，就算现在的医疗技术足以治疗到皮肤上连疤都不留，陆择言的手也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灵活了。
但陆择言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只手换一条命，这笔交易，是他赢了。
C城第一场大雪降临的那天，叶久遥出院了。
张前开着车，陆择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去接她回去。路上，张前小心翼翼地捏着方向盘，挣扎半天，终于开口说：“头儿，我知道你在想啥……你就别介意那事儿，人家久遥早就原谅你了。”
陆择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身为警察，他为自己当时的犹豫不决而感到愧疚。但叶久遥，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责备他的意思。当时她刚刚恢复意识，张前就跑去找她，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帮忙。
原因很简单——是陆择言开枪，杀了秦穆远。
对于叶久遥和陆择言来说，他们都很清楚，秦穆远就是当年的凶手，同时他也在好几个案子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然而，其他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陆择言开了枪，可是并没有秦穆远犯罪的证据。虽然叶久遥身上有那么严重的伤口，但完全没有秦穆远动手的痕迹，加上他带走叶久遥的停车场里并没有任何监控，所以也没有办法证明他绑架叶久遥的事实。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陆择言开了枪，是违法的。
假如有人拿这件事起诉他，那么他几乎任何反驳的余地，事实上，确实也有人打算这么做——假如起诉成功，那么陆择言的刑警之路基本上就走到头了。
组里其他人都心急火燎，张前更是跑来找叶久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叶久遥会有办法。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