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枫还有点不放心,掏出仡欢梅给他的银镯子,再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仡侨石本来身负重伤,满眼疲惫,待得见到银镯子,眼中陡然焕发光芒。他微微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半晌,道:“这个…这个镯子乃是我妻子之物!姜公子见过她?她…她还好么?”
姜一枫微笑道:“她很好,她特意将这个镯子给我,托我寻你,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梅山峒内相遇。她和孩子都在等你,我这便送你回去。”
眼见巫医替他包扎妥当,姜一枫找来一个简易担架,将仡侨石轻轻放在上面,他与轩辕无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仡侨石往仡欢梅住处走去。他二人曾在仡欢梅住处住了多日,因此对这条道路十分熟悉。
待得到了仡侨石家门口,只听木门吱呀一声,正遇上仡欢梅端了一盆衣物走出门来。她抬头见到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两人,不觉一愣。实则几年过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样貌都有些变化,所以仡欢梅一时未认出来。担架上仡侨石微微抬头,轻声叫道:“阿梅。”
仡欢梅听得这身呼唤,浑身一震,手中木盆落地。她死死的盯着仡侨石看了半天,猛地扑上去,抱住仡侨石,泪落如雨,哽咽道:“你…你终于回来了…”
仡侨石疼得咧嘴吸了一口冷气,神色间却满是欢喜,道:“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仡欢梅听得他呼疼,这才放开一点,细细看他,就见他胸前包扎了伤口,赶紧问道:“你伤的重不重?疼不疼?”
仡侨石道:“还好。适才若不是这位姜公子相救,你我恐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说毕将银镯子递与仡欢梅。
仡欢梅方才一颗心都在丈夫身上,听仡侨石如此说,又见到这银镯子,心中顿时明了。她起身看向姜一枫,深施一礼,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多谢。”又向轩辕无咎深施一礼,道:“多谢。”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笑着摆摆手,四人随即同进仡侨石家中。仡欢梅将丈夫抱起轻轻放在木椅之上,随即便煮茶招待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便在此时,众人远远见到一个小男孩年约八九岁,躲在屋角偷偷窥视,仡欢梅便对他笑道:“咪哆(儿子)过来,这是你的吉(爹爹)。”
小男孩听见母亲召唤,惊惧稍减,畏畏缩缩的过来。他不认得爹爹,却还记得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冲他们笑笑,便算是招呼了。
姜一枫看着小男孩笑道:“一晃都这么大了,那时候可还小。”
仡欢梅一家人团聚,自是欢天喜地;她安顿好丈夫,便哼着小曲自去刷锅造饭。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便在仡侨石家中住下。遥想当年来时情景,虽只短短数年,却已恍如隔世,两人心中颇多感慨。
一转眼已有半月,这半月之中章惇未再带兵攻打梅山峒。半月之后,梅山峒内忽来一人,言是朝廷所派,此来只要见苏甘与姜一枫。
苏甘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又未带一兵一卒,虽不认得,也请进大厅奉茶;随即派人请姜一枫前来。
过得片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同前来。姜一枫上前看时,亦不识得此人。但见他三十七八年纪,一身文士打扮,颇为儒雅。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上前叉手见礼,四人分宾客坐下,来人笑道:“在下郭祥正,乃是武冈县尉。近日得挚友子瞻传书,具言梅山峒一事,着我好生思虑保全之策。在下思虑再三,上书官家,具言梅山峒可开不可攻,可保不可废,因此官家下令章惇章大人暂且按兵不动,命我前来居间调停。”
见说是苏轼苏大人挚友,又有心保全梅山峒,苏甘与姜一枫、轩辕无咎纷纷向他致谢。
郭祥正摆手笑道:“诸位先听我将话讲完。开梅山峒一事乃是官家亲允,天子一言,岂可儿戏。依我之见,开梅山峒乃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况且如今天下平定,梅山峒孤悬于王化之外,也非长久之道。梅山峒不可不开,但是怎么开却有说道。苏总峒主对此有何看法?”
苏甘听罢,沉吟不语。朝廷欲攻打梅山峒,此事多年前他便早已猜到;他此前所念者便是复活蚩尤,若得蚩尤带领,则不惟梅山峒之危可解,尚可争战天下。但复活蚩尤一事最终功败垂成,梅山峒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半月前章惇带兵攻打之时,苏甘心内业已知道,朝廷开梅山峒一事决心已下,若是拼死抵抗,以梅山峒之兵力实难相抗,徒增伤亡;但要他开峒纳降,失了几千年来三苗族人存身之地,他便是三苗族的罪人。其间如何处措,实在为难。
苏甘沉吟良久,抬头说道:“多谢郭大人费心成全。朝廷若要我开梅山峒,也无不可,但我有四条要求。”
郭祥正微笑道:“苏总峒主但讲不妨。”
苏甘道:“第一条,梅山峒可开不可降。我梅山峒可主动归于王化,却不可被朝廷打败、投降于朝廷。”
郭祥正捻须微笑道:“官家只是言道开梅山峒,并未言道打败梅山峒,想来此事不难。我当启禀官家,他日昭告天下只言开梅山峒,却不是败梅山峒。”
苏甘点点头,道:“第二条,我梅山峒可聚不可散。梅山峒自古便是我三苗族人聚居之地,开梅山峒之后,不可将我族人四处遣散,致其流离失所。”
郭祥正笑道:“这一条也使得。若是要遣散梅山峒之民,朝廷尚需另寻他处接纳,并非易事。原处安置,十分妥当。”
苏甘见前两条无有问题,心中欣喜,再点点头,郑重道:“第三条,我三苗族自来奉蚩尤为祖,自有我族衣冠服饰、礼节习俗,此后虽归于王化,但我族之信仰不变;衣冠服饰、礼节习俗也须得保留下来。这一条可有疑问?”
蚩尤虽曾与黄帝争夺天下,乃至战败而亡,但黄帝尊蚩尤为“天下兵主”、“战神”乃是天下共知之事,所以虽华夏族奉黄帝为祖,却并不反对三苗族奉蚩尤为祖。但其时天下华夷有别,大宋朝廷乃是以华夏族为正,而三苗族乃是梅山峒蛮,若是开峒之后三苗族人仍抱持原有礼节习俗不变,则王化何从谈起?开峒意义何在?
郭祥正沉吟良久,缓缓道:“这一条我却不敢辄应。开峒之后,三苗族归于王化,官家自然一视同仁;但倘若三苗族在梅山峒外仍秉持旧习,恐难融入华夏族之社会生活,则归于王化便无从谈起。”
苏甘见他于此一条不敢答应,沉默不语。他虽想保全族人,但却绝不愿三苗族从此丢弃了本族的礼仪习俗,而去附庸华夏族人。若是那样,他宁愿率族人浴血奋战,以死殉族。
眼看两人沉默不语,姜一枫在旁忽然笑道:“这有何难?”
郭祥正与苏甘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面露讶异之色。如此难题,便是交由庙堂之上的高士也是难以处断,姜一枫年尚不足三十,又不通经济,焉能得有高见?
姜一枫笑道:“很简单。不如折中一下,三苗族人在梅山峒内便仍沿袭旧制、依循三苗族之礼仪习俗;但是出了梅山峒便须遵循华夏族之礼仪习俗。同样的道理,华夏族人在梅山峒外自然依华夏族之礼仪习俗行事,但是进了梅山峒便须遵循三苗族之礼仪习俗行事,如此岂不两全?”
苏甘与郭祥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异口同声道:“好!便是如此!”连轩辕无咎在旁也不禁拍了拍大腿,脱口赞道:“好!”
郭祥正拊掌大笑道:“不意姜公子能有如此高论。若依此论,官家必然应允。不过话虽如此,我却做不得主,回头仍须禀报官家,方有定论。”
他又转向苏甘,道:“苏总峒主方才言道有四个条件,如今已说了三个,还有一个尚未言说。”
苏甘笑了笑,道:“没有了。我本来要求朝廷对待我三苗族与华夏族一视同仁,方才郭大人已然说了,便不再提。”随即正色道:“只愿朝廷言而有信,不可负我族人。倘若他日朝廷违背这四条,我便是已然死去,也必定化作厉鬼,回来带领我三苗族人奋起抗争。”
郭祥正叉手笑道:“苏总峒主且安心,我这便去将此四条启禀官家,且静待回音。”
四人又再闲谈一会,郭祥正便即起身告辞,苏甘直将他送至峒口方回。
又过得十天,郭祥正带了两人,急冲冲进了梅山峒,向苏甘笑道:“恭喜苏总峒主!苏总峒主所提的四条,官家已尽皆允了!”
苏甘一拱手,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肩上这个重担总算是放下来了。他望向武陵山,眼中落下泪来,心中暗道:“先祖蚩尤大人,我虽开峒,但总算保全了我三苗族合族之人。”
郭祥正待得他情绪平复,遂向他介绍同行二人,一人乃是他的上官,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蔡烨;另一人乃是他的同僚,武安军推官吴居厚。三人分别见礼。
郭祥正笑道:“我久困于俗务,如今此事已定,我便拟告老还乡、云游四海,剩下事情便由蔡大人主持,由吴大人亲自办理。”
公元一零七三年,熙宁六年中秋,苏甘开梅山峒,由蔡烨、郭祥正、吴居厚与苏甘四人共同拟定了梅山峒的安置方案。根据自愿原则,梅山峒内已登记的共有约一万五千户、农田计二十六万亩,全部采取就近安置方案。其中梅山峒东部入籍约三千户,行政上就近划归益阳、宁乡、湘乡、湘潭、醴陵、衡山各县;南部入籍约三千户,行政上就近划归邵阳、武冈各县;中部和东北部入籍约九千户,分置安化、新化二县;其余不愿入籍的户口人丁,不计多少,皆准其迁到新化以南、邵州以西、武冈以北的苏宝顶山去依山就食、自行安置。梅山峒内之三苗族人,在梅山峒内仍保留三苗族之礼仪习俗,衣冠服饰一概不变。自此,三苗族人繁衍生息几千年的梅山峒融入了大宋版图,史称“开梅山峒”。
后郭祥正回忆此事,写有《再游花山》一诗:
去年来时春未归,枯林杈芽露老枝。
今日重来春已去,秀叶茂密藏黄鹂。
山家景物新换故,世事尘埃朝复暮。
白头迤逦谢轮蹄,青冢绵联老狐兔。
令人归兴如浮云,早向江山乐贱贫。
不须访道赤松子,但爱鲈鱼并紫莼。
另吴居厚亦写得《梅山十绝句》:
寻溪小径多盘结,车马初来路欲迷。
千古英雄汉天子,桑麻今已遍标题。
连云绝壁山无路,溅石潺湲水有花。
试问昔时畲栗麦,何如今日种桑麻?
板屋依岩不记时,裹头今已就招携。
可怜马氏穷兵力,铜柱穷标在五溪。
迎神爱击穿堂鼓,饮食争持吊酒藤。
莫道山中无礼乐,百年风俗自相承。
山头畲麦缘藤去,背上驮而用布缠。
大抵生涯多苟简,夜深星月到床前。
木皮作席三冬暖,溪水供餐瘿项粗。
自道生来为饱足,不知世上有荣枯。
溪山围合三千里,桑柘回环一万家。
寸铤不持人自伏,穷兵黩武亦堪嗟。
泉石湘南已遍游,未知此洞最清幽。
几回风月消沉后,肠断孤猿叫不休。
洞里山川多斗绝,腰间刀剑如有神。
平日膏腴万顷田,开耕今说蔡侯先。
何人为作摩崖记,留与清朝世世看。
后记
蜀客到江南,长忆吴山好。吴蜀风流自古同,归去应须早。
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莫惜尊前仔细看,应是容颜老。
——苏轼《卜算子》
公元一零七五年,熙宁八年,春三月,又是樱花烂漫时。
蜀中眉州城水街,有三人结伴而行,路人纷纷侧目。这三人均非大宋人氏,领头一人乃是一个女子,虽身着大宋水师军官打扮,但金发碧眼,一望便知是大西洋州人氏。她身后两人高逾七尺,虎背熊腰、虬髯怒目,也是大西洋州人氏。
三人穿行在水街之侧,迎面过来一人,女子身后左边大个子便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可认识姜一枫?”说的乃是大宋官话,但是言语生硬,颇为难懂。
那人见他长相凶恶,吓得扭头便跑。
女子身后右边的大个子便埋怨道:“我说克劳德,你也学了这好几年的大宋官话了,怎地一点也没进步?你这样把人全吓跑了。”他说大宋官话比这个克劳德强一些,但也是结结巴巴,好的极为有限。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斯滕森,你说别人,你也好不到哪去。从现在开始你两个都给我闭嘴!”
她一说闭嘴,这两人果然将嘴紧紧闭住,再不言语。
女子往前走几步,迎面又过来一书生。女子面露微笑,上前道:“公子且住,妾身这厢有礼了。”
书生见她长相俊美,虽不是大宋人氏,但说起大宋官话字正腔圆,不觉微笑叉手道:“不知娘子有何见教?”
女子微笑道:“我来此处乃是寻一个人,他是我的官人,名叫姜一枫。”
书生想了想,道:“在下却不识得此人。这眉州城也颇不小,娘子若是只说名字,恐怕难以寻找。”他听闻官人二字,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女子想了想,道:“对了!听说他在此处开了一个酒肆,名字叫做…叫做隐梅居。”
书生笑道:“哦。娘子原来是说隐梅居。隐梅居却不难找,沿着这水街前行约一里路便是。”
女子大喜,向书生道了个万福,迈步往前走去。
旁边路过两人,听了这番对话,其中一人向另一人道:“那隐梅居的老板乃是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般俊俏一个夫人?”
另一人也疑惑道:“正是。莫非,她说的官人乃是厨房里切菜的那个年轻人?”
先前一人撇嘴道:“他?这女子若真是他的妻子,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听说那年轻人刀工极差,切个肉片都切不整齐,脾气还大,经常在厨房发牢骚…”
另一人想一想,又道:“莫不是隐梅居门口那个算卦的?自来隐梅居有个规矩,凡在隐梅居吃饭打尖的客人,都可免费在门口算上一卦,想来这个算卦的也是隐梅居的人。”
先前一人跳起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算卦的怎能配的上这般如花似玉的娘子?听说在他那里算卦,从来就没算准过!”
另一人笑道:“我也只是猜猜而已。免费的嘛,不能要求太高…”两人一面说,一面去的远了,先前那人犹自愤愤不平。
眉州水街,隐梅居。
此刻正当午时,店中稀稀拉拉坐了三五桌客人。店中有个伙计,年约四五十,正来回奔走上菜。这人两鬓已有白发,虽则年纪大些,动作却快;端汤递水,丝毫不见滴漏。
柜台后面坐了一个女子,一袭白衣,笑靥如花,正殷勤招呼客人;她青色狭长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砰的一声,厨房门被撞开,一黄衫女子风一般的闯进来,一叠声问道:“花生呢?花生呢?外面客人等着要呢!”
正在炒菜的乃是一个身着粉红色长裙的秀美女子,她转头道:“没找着花生呢。”
厨房中另有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七八,正自聚精会神切肉,对身外之事恍如未闻。
那黄杉女子对切肉男子道:“问你呢!花生呢?”
切肉男子这才知道是在问他,一抬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黄衫女子直直的盯着他,道:“轩辕无咎,你给我老实点!花生是不是你偷吃完了?”
切肉的正是轩辕无咎。只见他腰上系了一个围裙,手上脸上都是肉末。他闻得黄衫女子如此问话,不觉浑身一震,将手擦了擦额头,一脸无辜道:“雨未妹子,你怎么如此凭空污人清白!我轩辕无咎是偷吃的人么?”他这一抹,额头上又多了些许肉末。
身着黄衫之人自然便是公输雨未。她狠狠的盯着轩辕无咎,鼻间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伸手便往他身上摸去。
轩辕无咎一面躲,一面叫道:“喂!喂!男女授受…”
他一句话尚未说毕,公输雨未已在他身上搜出一个空的花生壳,大怒道:“轩辕无咎!你还说不是你!哼!这下看你怎么说!扣月例银子!”
一旁炒菜的红裙女子笑道:“雨未妹妹,无咎哥哥也是无心之失,我看这次就算了罢?”
公输雨未怒道:“哼,圆月姐姐你可不要再替他说好话,他这可不是第一次,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红裙女子正是赵圆月。她一边炒菜一边笑道:“就几个花生,也值不了几个钱。再说无咎哥哥平时切肉切菜,也是任劳任怨…”
正说话之际,厨房门帘动处,一个四五十岁的秀美妇人满面春风的走进来,怀中抱了一个婴儿。她一面轻轻拍着婴儿,一面笑道:“哟!厨房里这么热闹。雨未姑娘这是怎么啦?生这么大气?差点将我孙子吓醒了。”
公输雨未见她进来,嘟嘴道:“仡濮阿姨,无咎哥哥他又偷吃花生!外面客人都没得吃了。”
仡濮蝶轻轻拍拍怀中婴儿,笑道:“你是账房,你说该怎么办,我们绝不多言。”她想了想,随即笑道:“不过啊,话说回来,无咎已经被你罚了两次月例银子了,再罚下去,这月可就没得剩了。我看啊,这次暂且先记下,若是下次再犯,双倍处罚。”
公输雨未想了想,狠狠瞪了轩辕无咎一眼,用手一戳轩辕无咎额头,道:“若不是仡濮阿姨说情,定不饶你!你就该好好学学人家一枫哥哥!人家天天在店门外替人算卦,从不偷吃花生!你可给我长进点罢!”
轩辕无咎苦着脸,连连称是。
隐梅居大门外,一人席地而坐,背后一个小幡,上面歪歪斜斜的画了一个太极八卦图案。只见他身着白色布衣、头戴竹笠,年约二十七八,虽则多数时候垂头打瞌睡,但偶然间眼中精光一闪,却如刀锋一般锐利。
此人正是姜一枫。
戌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隐梅居对面的河边,早已临水搭起一个舞台,此时七八个女子正自歌舞。
水街之上,此时也见得热闹起来。男女老幼,接踵摩肩;熙熙攘攘,穿梭来去。有人手里提着花灯、有人手里提着火杨梅、有人在水边放灯船,也有人向空中燃放孔明灯。水街两侧,樱花绚烂。
眼见今日已将结束,姜一枫打了个哈欠,正要收摊,却有一人在他摊前站定,笑道:“姜公子多日不见。”
姜一枫抬头看时,却是苏甘。只见他外面罩了件褙子,里面仍是三苗族打扮,手上却捧着集魂瓶。
姜一枫起身叉手笑道:“苏总峒主多日不见!快请进店看座。”
苏甘微微摇头,笑道:“如今梅山峒已归王化,我已不再是梅山峒峒主了。”
姜一枫看向他,但见他面色平和,也看不出是喜是悲。苏甘笑道:“我此次来,乃是想求姜公子帮个忙。”
姜一枫道:“苏总峒主但讲不妨,若是在下力所能及,必定不会推辞。”
苏甘看向手中的集魂瓶,微微叹口气,道:“往事已矣。如今梅山峒归了王化,朝廷之人亦可进出梅山峒,我担心那李嗣徽…”
姜一枫瞬间便明白了,点了点头,道:“不错。不可不防。”
苏甘道:“就算李嗣徽不来,恐怕还有其他心怀鬼胎之人惦记此瓶。此瓶放于梅山峒中已不安全,我想来想去,只好来找你。”
姜一枫略一踌躇,道:“我倒是愿意帮忙,只是我这隐梅居地方狭小,以我之力,恐难照顾这集魂瓶周全。”
苏甘笑道:“不是此处。我是想请姜公子辛苦一趟,替我将这集魂瓶送上蜀山。此瓶有蜀山派照管,他人万难取得。”
姜一枫拍拍脑袋,笑道:“我怎地将此节忘了。说起来,也应该去蜀山拜会师祖一趟。”
苏甘点点头,将集魂瓶郑重放于姜一枫手中,道:“有劳姜公子。”转身欲行。
姜一枫问道:“苏总峒主今欲何往?”
苏甘回头笑道:“梅山峒虽开,桃花源尚在。”言毕转身,消失于人海之中。
姜一枫点点头,回身入房先将集魂瓶放置妥当了,这才重又出来准备收拾算卦摊子。他刚出门,又见一人停留摊前;仔细看时,竟是鬼面郎。
姜一枫略感诧异。他与鬼面郎虽曾有一面之缘,但也说不上交情深厚,不知他今来此处何意。
鬼面郎细细的看了那个歪歪斜斜的八卦图案半晌,方抬头对姜一枫笑道:“姜公子好兴致。”
姜一枫微微一笑,道:“好说。不知阁下到此有何贵干?”
鬼面郎一笑,竟不答话,转身看向夜空,道:“前次七星连珠,虽则难遇,毕竟几十年便有一次。”
他再转头看向姜一枫,道:“根据我的观测,不日天上便将有一次千年难逢的异象。”
姜一枫不动声色,问道:“千年难逢?那是什么?”
“九曜同辉。”鬼面郎道:“难道你不曾听九天玄女讲起?逢此异象,天下必有大事发生。”
——《寻剑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