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京郊。
小小的少年捂着腹部几乎搅碎内脏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冲进一幢看起来废弃很久的宅院,惊起一树乌鸦。
院中央有一棵极其粗壮的老树,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少年满手的血腥,一脚踩空摔进一地的落叶里,靠着院内砖地上方突起盘曲的树根喘着粗气。
“私自闯进我的院子,是不是该给我个说道?”
少年刚刚放松下来,差点就因为失血晕过去。
突然间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在他的头顶传来。几乎是一瞬间的警惕让少年弹起,然后又因为腹部严重的伤口眼前一昏又靠了回去,喘着粗气抬头去看。
一个女人穿着简朴的素色麻布衣衫,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腰间别着杆纤细的烟枪,坐在高处粗壮的枝桠上低下头朝着他笑。
女人看他瞧见了自己,刷的一下就跳下树,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蹲下(身)。
“原来是个活的,不过放着不管估计很快就要死了吧。”女人咧嘴笑了笑,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伸出手,“怎么,需要我帮助吗?”
少年拼尽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打量起眼前的女人:女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带着酒后的熏红,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红艳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冷漠的黝黑狭长双眼里似乎藏着些少年熟悉的东西。
那眼里是对一切世事无所谓的样子。
这是一个眉眼五官里就透着些美(艳)妖气的女人。
他打开女人伸过来的手,曲起腿努力让自己坐起来,结果只是脚下无力地打滑了一下。少年紧紧抿唇,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他似乎打算嘴硬倔强一下,然后就被眼前女人的粲然一笑惊到了。
“放心,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你若是觉得我来源不明,大可以当我只是这个院子里的神仙。”
女人脸上所有的冷淡和厌世都伴随着这个笑容消散,眼神里那些少年熟悉的东西也消失了,被很简单的善意和温柔取代。
少年紧紧盯着女人的眼睛,确信那双眼睛里的善意是真实的之后,凭借意志力吊着的一口气就散了下来。他紧紧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的手一松,头脑昏沉到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拜托”就昏了过去。
女人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刚才才气势汹汹一脸警惕的幼狼突然就松懈了下来,还放心昏过去。她光滑苍白的手轻轻地拨开少年被血染得透湿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忍不住小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是个活人,你很清楚吧,苏妖夭。”
那棵枯树上,慢悠悠地爬出一只通体红艳的蜘蛛,“说话”的声音嘶哑着,还伴随着鳌肢咯哒咯哒的敲击声。
女人扭过头去看它,抿唇露出一个冷笑:“你没看到这孩子身上围绕着死气?就算他不是鬼魂,他也和某个死不瞑目的鬼魂有关系。”
怼了那只蜘蛛两句,被称为苏妖夭的女人手一招,昏迷过去的少年就直接凭空飘浮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被送进了屋子里。
“不过也奇怪,只有死气却不见鬼魂,这少年从哪儿沾上的死气啊?”苏妖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仰头喝了口酒,摸了摸下巴,“有趣。”
少年被轻轻地放在了干净的床榻上,苏妖夭跟着进来,挽起袖子拎起铜盆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端着满满一盆的水。
她用纱布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砂石,绞开了他身上的衣服,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还以为就肚子上一个伤口呢,没想到这么多。这小子看着细皮嫩(肉),原来还是个狠角儿啊,真是没想到撑到现在才昏过去,这出血量恐怕换了别人早就死了。”
少年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四肢沉重僵硬。他试探着想要爬起来,却无能为力。他扭头,屋内掩着门窗,只能通过一点点的亮光判断外面此时已经是傍晚。
门吱呀一声开了。
“醒了?”苏妖夭端着盆水走进来,冲着他挑眉,“你还在发烧,伤口有些发炎,至少得静休一个月。”说完她走到他的床边,拧了干净帕子就要递过来。
少年皱眉,脑袋一偏躲过了苏妖夭的帕子,手奋力撑住床板把自己撑起来了一点,绷带慢慢染上鲜红。
苏妖夭把帕子往水盆里一丢,伸手摁着他的额头又把人给摁倒了:“干什么?我刚给你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不能留在这里。”少年声音沙哑,剑眉依旧紧紧拧在一起,就这么盯着苏妖夭,“我得回去。”
苏妖夭瞪大眼睛,微微勾唇:“听话少年,不然我就把你打晕过去。这是我的地盘,你进了我的地盘你就得给我乖乖听我的。”
少年还想说点什么,苏妖夭却伸出食指压在了他的唇上:“你身上的麻烦我心里有数,现在这里对你来说最安全。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叫我啊。”
她站起身,把门窗打开,回身瞥了一眼少年的身后,勾唇一笑:“我叫苏妖夭。”
少年眼见着她离开了,这才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刚才视线所及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的发现,越发不安。
“苏妖夭……”少年手指捻着她在伤口上绑的蝴蝶结,轻声呢喃了一句,奈何伤重发热,头脑昏沉根本无法思考。又突然困意来袭,他眼皮一合就睡了回去。
“小姐。”苏妖夭靠着院中央那棵大树粗糙又长满青苔的树干,抬头看着昏暗且乌云密布的天,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对着她恭敬地鞠了一躬,“那位客人睡着了。”
“我在伤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若是不睡过去,那才奇怪呢。”苏妖夭轻笑一声,从腰间拿出那柄细长的烟枪,在指尖旋转了一下,“今晚可是个月圆之夜啊……他得一觉睡到天亮去才行。”
要不然,吓坏了我的小客人可怎么办。
白衣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又躬下腰:“恕我直言,小姐,妖馆何时接待过活人,为何这次却……?”
“他身边可有一个行迹不明的死魂呢,连我都看不出他的真身,恐怕不是时候未到就是大有来头。”苏妖夭轻叹一声,扭头看向门口,挑眉,“来客人了,花娘,去迎接一下。”
白衣少女应了一声,消失在原地。苏妖夭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烟袋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自言自语:“是个冤死的鬼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