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主力嬉皮笑脸地迎上来，想要如法炮制，把应对王秦的那一套也用在庄刚剑身上。
手正插进口袋里摸烟，还没掏出来，就见对方阔步向前与他错肩而过，略一招手，叫来了一个小老头跟他沟通。
那是他们水头村的村长，王明山。
同是一个村的，自家人打交道，总比讨外人脸色简单。
唐主力回头看了一往无前的庄刚剑一眼，神色有些诧异。
本以为这个大官比王秦难搞，没想到却很懂人情世故。
他目视着庄刚剑走进里屋，好奇对方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里屋停着唐主力爷爷的棺材，遗像、挽联、白烛、香炉摆放得整整齐齐。
庄刚剑停在了香炉面前。
他没有香火，只好闭上眼睛深深地向死者鞠躬致歉。他已经向村长了解到唐主力的大概情况，知道他是一个外出打工刚刚回家的年轻人，最多就是贪图便宜，出钱购买走私物资，跟走私份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警官，您看我这白事儿是真不方便，能不能……开开恩，我唐主力这辈子记着您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唐主力后脚老着脸皮跟了进来，他没时间听村长啰嗦。
庄刚剑是这些警官里的话事人，只有他松口下令，自己跟熊堂才能有活路。
要是他能答应开恩，自己跪地磕头都成。
“小兄弟，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但你知道啥是走私吗？”
“知道！”
和王秦那蛮不讲理的态度不同，庄刚剑上来就给人一种讲道理辨是非，平易近人的感觉。唐主力心软了！他就像承认错误一样，心虚地吐出了“知道”两个字。
“不，你不知道。你长年在外打工，根本都没有接触过走私，你知道的，也只是听说而已。你听说这些货很多而且很便宜，你还听说这些东西根本不算走私，算个球啊对不对？这些不都是粮食吗？”
“是，这些东西它就咱平时吃的粮食，运进来只要经过海关排查检验完全可以。但现在，它们是偷运进来的，跨过了这项必要且重要的流程。外边那些人开车冲撞执法人员，已经涉及了偷税漏税、越境偷渡、违法走私等犯罪事实。你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的货物，批评教育就完事了……但是，如果你明明知道还购买，并且帮助走私车队，那就是知法犯法啊！”
“咱现在往简单点去想，这批货未经排查检验，它就没办法确保安全健康。退一万步说，吃进去即便没有食物中毒，也会闹肚子窜稀。到时候你咋向全村人交代？”
庄刚剑语气平和地引导劝说，甚至还有些幽默。他见过太多太多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了。
唐主力也很受用。
庄刚剑的讲解通俗易懂，仿佛善为人师的长辈，让他生出不少好感。
他之前的确没有考虑到食物健康的问题，现在仔细琢磨一下，又往生猪米粮那边看了过去。
庄刚剑见唐主力似乎意动，嘴角的笑容又亲和几分。
伸手想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表示鼓励，谁知手还没完全放上去，唐主力就跟承受不住重量一般，蓦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噗通”一声，膝盖撞地，重响让庄刚剑的眉头狠狠一跳。
“警官，你们是真的真的误会了！这些物资全部有迹可查，干净无害。你们一口一个走私，难道执法不讲究证据吗？”
唐主力仰着脑袋，凝视着这位威风凛凛的长官，语气异常沉重。
眼泪沿着干瘦的面庞滚落，犹如千斤的重锤，在双方之间砸出沟壑。
他不是听不懂庄刚剑的好意，可他又能怎么办？
在这些警官考虑着吃进去的食物会不会坏了肚子，会不会违法乱纪的时候，他一个没钱没本事的穷小子，光是为了把爷爷风光送走，就已经费尽了所有手段。
如果没有熊堂拉来的这些物资，他就只能家家户户地挨个儿借肉。把尊严碾在地上向人家赔笑，换来的也不过是些零碎猪肉、糙米剩粮。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笑话？
天大的笑话！
他想给爷爷体面，可生活他妈的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体面！
一个连自己生活都维持不了的废物，竟然还妄想给自己爷爷体面！
这些警官要是知道，他们吃喝不愁的东西，在他唐主力这儿成了救命稻草，成了珍馐佳肴，一定会笑得前俯后仰停不下来吧？！
当初受骗进了传销，爷爷为了捞他，把家里唯一的大黄牛都给卖了！
他要是连送爷爷最后一程的酒席都置办不好，那他就不配做人！！
庄刚剑微微凝目，仔细辨认着唐主力眼中的情绪。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是个孝顺的。但对于他的举动，仍存在着一丝困惑。
这件事很好解决不是吗？为什么唐主力要走最远的路，把情况搞得那么复杂？
“这样，”庄刚剑尝试跟对方打商量，“只要你出去指认那些走私贩子，咱替你做主，把这事给你包圆儿咯。”
是不是这个理？
可太是这个理了！
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好青年，走投无路误入歧途，一旦有人给他另一条更好的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既不用违法，又能把丧事办了，两全其美！
唐主力也明白庄刚剑的话意味着什么，悲伤的表情拉出了笑脸。
他嘴里发出低低的“嘿嘿”声，目光从所有警官的脸上逡巡一圈。晦暗的光线照在他凹凸不平的皮肤上，两道泪沟极其明显，给这个笑容增添了几分别扭和难堪。
“谢谢长官，这是我的家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就不劳烦长官您费心了！”
干脆又果断的话语落下，唐主力慢慢起身，眼神中再不带任何犹豫。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庄刚剑，没有回避没有害怕，也没有几分钟前的乞求和羞愧。
他爷爷的丧事，他自己办。这些人要真想替他做主，又怎么会忍心来打扰爷爷的安宁？
当初没钱筹备丧事时，哭天喊地没人应他，甚至都没人来守灵。是他的好兄弟熊堂一口气答应下来，救他于水火，连费用都帮忙垫了。
现在又要他来背信弃义，当面捅朋友一刀？
他唐主力是没本事，不是丧了良心！
庄刚剑遗憾地呼出口气，闭了闭眼。回想起风坡码头皮卡车冒然撞人的凶恶，他猜想唐主力或许是受到了某种胁迫，这才不敢指认走私队伍。况且现在证据也已被销毁无遗，查无可查，他也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王明山这个村长身上。
“老村长，怎么样？这些人您都认识吗？不怕，如果他们真是来闹事儿的，我就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庄刚剑走向门口，看着王明山夹在宋冲和走私贩子之间，左右解释互打圆场，显然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他心里才刚冒出不好的预感，就见王明山抬头看了过来。
“庄队长，我和各位领导都说清楚了！这些是村里邻居和唐家的亲朋好友，大家都是来帮忙守夜的，没问题！”
王明山驼着背，面上摆着客套的笑容，脸不红心不跳地反咬了一口。
“你说啥？”
庄刚剑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他斜眼看向一旁正在刮猪毛的熊堂，两条剑眉紧紧拢在了一处。
王明山说的可和一开始讲好的不一样！
当初他敲开大门，阐述详情后，王明山可是反复保证会配合警方协调村民，对抗走私恶势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