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自古就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有“人间天堂”的美称。
当慕卿浔的车队,慢慢驶入这座被烟雨和财富泡透了的城市时,看到的景象,让她这位见惯了北境雄壮风光的“女战神”,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街道,是用光滑的青石板铺的,宽得能并排跑八辆马车。
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商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家都挂着精致的幌子,从丝绸、瓷器、茶叶到珠宝、古玩、字画,什么都有。
街上的人,更是挤得肩膀挨着肩膀,走都走不动。
他们大多穿得光鲜,神态悠闲,跟北境百姓那种饱经风霜的朴实,完全不同。
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面下,慕卿浔却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在城门口,江南首富、盐铁总商会会长沈万三,带着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所有有头有脸的士绅名流,早就等着了。
场面,搞得特别大,特别奢华。
几百个穿统一服装的家丁,分列两旁,把看热闹的老百姓,隔得远远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一直从城门口,铺到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
“恭迎国师夫人大驾光临!”
沈万三一看到慕卿浔的马车,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大概五十多岁,身材有点胖,穿着一身用金线绣着“福”字的锦袍,十根手指上,戴满了翡翠、玛瑙、宝石戒指,活脱脱一个会走路的宝库。
“国师夫人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下官沈万三,携江南士绅,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说话间,全是恭维,姿态,也放得很低。
但慕卿浔却从他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轻蔑和审视。
那是一种,上位者看一个“暴发户”的眼神。
就好像在说:你不过是一个靠男人上位的武将婆娘,懂什么叫真正的富贵?懂什么叫江南的规矩?
慕卿浔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没露出来。
“沈会长有心了。”她淡淡地说道,并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车帘。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沈万三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按规矩,他这种身份,亲自出城迎接,对方理应下车还礼。
可慕卿浔,却连车都懒得下。
这无疑是,一个下马威。
……
当晚,沈万三在自己的私家园林“沈园”里,大摆筵席,为慕卿浔接风洗尘。
沈园的奢华,足以让皇宫都显得寒酸。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没有一样不精致,没有一样不巧妙。
宴会上,更是请来了江南所有最顶尖的名士、大儒、诗人、琴师、画师作陪。
这些人,都是沈万三用钱和地位,养起来的“清客”,也是他用来装点门面,显摆自己“儒商”身份的工具。
今晚,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雅事”上,给这位“武将出身”的国师夫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让她知道,江南,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酒喝了几轮,菜也上了几道。
一个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年轻诗人,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久闻国师夫人文武双全,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小生不才,前几日偶得一联,苦思冥想,不得不对。今日,想请国师夫人,不吝赐教。”
他一脸“诚恳”地说着,眼里,却闪着挑衅的光。
“哦?说来听听。”慕卿浔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这上联一出来,在场的名士们,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这可是一个千古绝对!
上联五个字,偏旁部首,分别是“火、金、水、土、木”,暗含五行。
想对出下联,不仅要意境相符,对仗工整,更要同样包含五行偏旁。
这难度,太大了!
他们断定,慕卿浔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女人,绝对对不出来。
然而,慕卿浔听完,只是淡然一笑。
她甚至都没想,就随口吟道:
“炮镇海城楼。”
炮,是“火”字旁。
镇,是“金”字旁。
海,是“水”字旁。
城,是“土”字旁。
楼,是“木”字旁。
五行俱全,对仗工整,而且,意境更加开阔,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气!
“好对!好对啊!”
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叹。
那年轻诗人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端着酒杯,尴尬地站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沈万三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这第一招,就失手了。
他给身旁的一个老头,使了个眼色。
那老头,是江南第一琴师,他摸了摸胡子一笑,起身道:
“夫人好文采,老朽佩服。老朽不才,愿为夫人,弹奏一曲,以助酒兴。”
说完,他便坐到一架古琴前,信手一挥,一曲《高山流水》,便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琴音清越,技艺高超,确实不凡。
一曲弹完,余音绕梁。
“夫人觉得,老朽这曲《高山流水》,弹得如何?”老琴师一脸傲然地问道。
慕卿浔摇了摇头。
“技艺虽高,奈何,心有杂念。”
“你弹的,是高山,是流水,却唯独,没有知音。”
“你心里想的,是怎么炫耀技巧,是怎么压我一头,而不是,伯牙与子期的那份相惜之情。”
“你这琴,弹得,太俗。”
老琴师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即反驳道:
“夫人此言差矣!老朽沉浸琴道五十年,自问已得其中三味。夫人若是不信,可亲自弹奏一小段,让老朽开开眼界!”
他这是在逼宫。
他断定,慕卿浔一个武将,绝不可能,会弹琴。
然而,慕卿浔却真的站了起来。
她走到古琴前,缓缓坐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琴弦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随意的,拨动了几下。
“铮——”
一声琴音,如龙吟,如凤鸣,清越悠长,一下,就把老琴师那“俗气”的琴音,压得没了踪影!
仅仅只是几个音符,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幅画面。
看到了,高山巍峨,江河奔流。
看到了,沙场之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那琴音中,包含的,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磅礴大气与杀伐之气!
满座皆惊!
老琴师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他看着慕卿浔,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怎么可能?
这女人的琴艺,竟然,已经到了“以意御音”的境界!
这下,连沈万三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不仅武功盖世,连文采和琴艺,都这么厉害!
这还怎么玩?
然而,总有不信邪的。
前朝太傅陈夫子的一个得意门生,一个年轻的举人,自以为才高八斗,站了出来。
他决定,不在这些“小道”上纠缠,而是,直击要害!
“国师夫人!”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夫人!”
“夫人推行新政,清丈田亩,改革商税,开办女子学院,种种举动,都与我朝祖宗之法相悖,与圣人经典相违!敢问夫人,将圣人颜面,置于何地?将我大周的伦理纲常,置于何地?”
他话说得犀利,直接上升到了政治和道德的高度。
然而,慕卿浔听完,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问你一句。”
“是圣人经典,让你我丰衣足食,还是我夫君颁布的《农典》,让天下百姓,免于饥饿?”
那个年轻举人,一下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圣人经典,能当饭吃吗?
不能。
但《农典》里的高产作物,真的能!
慕卿浔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脸色或尴尬,或震惊,或难看的江南士绅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诸位的接风酒,我喝完了。”
“这下马威,也领教了。”
“现在,该轮到我,来给诸位,立立规矩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这群人,带着静姝,径直离去。
宴会,不欢而散。
沈园的密室中,沈万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个女人,不简单!”他对心腹说道,“文武双全,软硬不吃!看来,硬来是不行了,得用软刀子!”
“传我的话,通知所有商会,准备一下。”
“我倒要看看,是她的新政硬,还是我们江南商家的钱袋子硬!”
……
回到驿站,慕卿GIN看着窗外的月色,对静姝说道:
“他们越是这样,又是试探,又是威胁,就越说明,他们心虚。”
“传我的令,让墨影卫,连夜进驻苏州盐务司!”
“从盐税开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