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担不起
柒意安2025-09-10 10:543,107

信送出后,护国府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偌大的府邸,门庭紧闭,谢绝一切访客。下人们行走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一滴水珠落地,都能在这紧绷的空气里砸出巨响。

这沉寂持续了三日。

第四日清晨,护国府的中门,那扇只在迎接圣驾或大军凯旋时才会开启的朱漆重门,在“嘎吱”的闷响中,被八名家将缓缓推开。

门外,长街上的行人商贩全都停下了动作,投来惊疑不定的视线。

紧接着,一面蒙着青布的巨鼓被抬了出来,立在府门一侧的石狮旁。福伯亲自上前,一把扯下青布,露出鼓面上两个殷红的大字:鸣冤。

京城炸了锅。

护国府不理宗亲,不应官场,竟是要开门受理诉状?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

一个时辰过去了,无人敢上前。

两个时辰过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依旧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日头偏西,人群外围才挤进来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人。他们互相推搡着,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的挣扎。最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推了出来,他双膝一软,隔着十步远就跪了下去。

“求夫人为我等草民做主!”

他身后,几十口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声压抑。

福伯上前,将老者扶起:“有何冤屈,进府说。夫人已在堂上等着了。”

护国府正堂,从未如此肃杀。

堂上没有惊堂木,没有官差的吆喝。慕卿浔端坐于主位,一身素色衣裙,未施脂粉。她身后,是“护国佑民”的黑漆金字匾额。

那老者被带到堂下,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

“草民……草民名叫田大有,是……是京郊渭水边的农户。”

“讲。”慕卿浔吐出一个字。

“回夫人,月前连日暴雨,渭水决堤,淹了我们的田。好不容易水退了,我们回去一看,地……地没了!”田大有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地还在那,可地界上全打上了黄家的木桩!城里的黄员外说,我们的地契房契都被水冲毁了,那地就是无主之地,他先占就是他的!”

“我们几十户人家的地,一夜之间,全成了他黄家的!”

“去京兆府告状,衙役说我们是刁民,将我们乱棍打了出来!夫人,那是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啊!没了地,我们怎么活啊!”

凄厉的哭喊,回荡在空旷的正堂里。

慕卿浔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等所有人都哭完了,才开口。

“黄员外,是哪个黄员外?”

“就是……就是妻弟在工部做员外郎的黄世金!”

“地契可还在?”

“都在!都在!”田大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十几份被水泡得字迹模糊,但印信依稀可见的地契。“我们贴身收着,没被冲走!可京兆府的大爷,看都不看一眼!”

慕卿浔对着福伯示意。

福伯接过地契,呈了上去。

慕卿浔一张张看过,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放在案上。“福伯,派人去一趟京兆府,就说护国府要调阅渭水沿岸的鱼鳞图册。”

“是,夫人。”

话音刚落,堂外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刻意扬高的声音。

“不必劳烦护国府的家将跑一趟了,本官亲自给夫人送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正是京兆府尹,孙志清。

他对着主位的慕卿浔拱了拱手,礼数周全,话里却藏着针。

“慕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护国府乃国之重地,怎能当做审案的公堂?这有违朝廷体制啊。”

慕卿浔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孙大人来得正好。本官?我不是官。我只是在用护国府的方式,护陛下之民。”

“护民,是京兆府的职责。”孙志清的笑容淡了下去,“夫人此举,是信不过本官,还是信不过京兆府的法度?”

“我谁都信。”慕卿浔的回答出人意料,“我信孙大人,也信法度。所以,才请大人将鱼鳞图册带来,两相对照,物归原主,岂不两全?”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孙志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直接。

“夫人说笑了。”他摊开手,一脸的惋惜和无奈,“您有所不知。前些时日京城水患,府库低洼处也进了水。不巧,这渭水沿岸的图册,正因受潮,字迹漫漶不清,已着人送去将作监修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拿不出来。”

此话一出,堂下的田大有等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这是官府最常用的借口。修补?只怕修到天荒地老,也修不好了。

“哦?”慕卿浔的反应,依旧平静得可怕,“竟有这等不巧之事。”

她没再看孙志清,而是将视线转向田大有。“田老丈。”

“草民在。”

“图册会受潮,会字迹不清。但你自家田地的位置,你总该记得清楚吧?”

田大有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记得!化成灰都记得!”

“好。”慕卿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告诉我,你家的地,东面是什么,西面是什么,南面和北面,又挨着什么?”

田大有不假思索,大声回道:“东至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西至李家二郎的瓜田,南面是河堤,北面是三尺宽的土路!”

“说得好!”慕卿浔又指向另一人,“你呢?”

“我家地在田大哥家西边,东是他们家,西是赵四家的祖坟!”

“你家的!”

“我家……”

几十个农户,争先恐后地,用最朴素也最精确的语言,描述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土地。那些树,那些坟,那些沟渠和田埂,就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界碑。

孙志清的脸色,从青转白,又从白转青。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慕卿浔回到案后,声音传遍整个正堂,也传到了门外越聚越多的人群耳中。

“图册会坏,但地不会跑。官府的朱笔会褪色,但种地人心里那杆秤,永远分明!”

她一拍桌案。

“福伯!”

“老奴在!”

“取府库里所有的量地尺,再点五十名家将。随同田老丈他们,即刻前往渭水河畔,一寸一寸地量!将他们口述的地界,一一核实,画在图上!我在这里,等你们的结果!”

“是!”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昂扬。

“不可!”孙志清终于失态,厉声喝止,“慕卿浔!你没有这个权力!丈量土地,是户部和地方官府的职权!你这是公然违制!”

慕卿浔不理他,只是对那些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农户说:“去吧。有护国府的家将跟着,我看谁敢拦你们。”

“夫人……”田大有“噗通”一声再次跪下,这一次,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夫人青天!”

“夫人青天!”

几十个农户,连同门外不知何时开始骚动的人群,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孙志清被这声浪震得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慕卿浔,这个女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她绕过了所有的律法和程序,用了一种最原始,却也最无法辩驳的方式。

谁敢说,百姓记忆里的土地,不是证据?谁敢在万众瞩目之下,去阻拦一群手无寸铁的农民,丈量他们“记忆中”的土地?

那不是违制,那是与民为敌。

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日落时分,福伯带着人回来了。五十名家将,身姿笔挺,煞气逼人。他们身后,是那群去时还满心忐忑的农户,此刻却个个挺直了腰杆。

一张新画的、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地图,被呈在慕卿浔的案上。

福伯大声道:“回夫人,已丈量核实完毕!黄世金所占土地,与田大有等人所述,分毫不差!”

慕卿浔拿起那张图,走到面如死灰的孙志清面前。

“孙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了。”

她没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回到堂上,取出一枚印信。不是护国府那枚调兵遣将的虎符帅印,而是一枚代表府内庶务的私印。

她取过早已拟好的一份文书,重重盖了下去。

“此为护国府督办令。”她将文书交给福伯,“命你带一百家将,‘护送’田老丈他们,拿回自己的地。拔掉所有不属于他们的木桩。若有人阻拦,”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按军法处置。”

福伯接过督办令,只觉得重逾千斤。他大声应道:“遵夫人令!”

孙志清死死地盯着那枚印章,又看着那群在家将护卫下,千恩万谢离去的农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写满了狼狈与怨毒。

书房里,灯火燃起。

慕卿浔站在窗前,看着府门外,那些久久不愿散去,甚至又新来了许多跪在门前的人。

民心,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绪凌,你看,我找到了我们的舟。

“夫人,”福伯走进来,忧心忡忡,“这么一来,算是把京兆府和他们背后的人,彻底得罪死了。”

慕卿浔回过身,拿起桌上一封刚刚送到的拜帖,上面是工部侍郎府的徽记。

她将拜帖丢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们得罪的人,还少么?”

继续阅读:第87章 清理疫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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