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码头永远是湿的。
不是雨水,就是泼洒的鱼血和海水。腥气混着腐烂木头的味道,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猴子缩着脖子,跟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中间,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码头苦力。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件粗布短打之下,肌肉绷得有多紧。
仓库里,姜维正站在一堆打开的木箱前。
“都过来,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仓库的嘈杂都安静下来。
猴子跟着人群凑上前,瞥见了箱子里的东西。一捆捆的箭矢,箭头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这东西,叫‘鬼见愁’。”姜维拿起一支箭,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箭头,“淬了西域七步蛇的毒,加上三十六种毒草炼制而成。见血封喉,神仙难救。”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咱们的目标,不是杀人。”姜维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但如果有人不长眼,非要往我们刀口上撞,那就送他一程。都听懂了?”
“懂了,姜爷!”众人齐声应和。
猴子也跟着含糊地吼了一嗓子,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毒箭的数量,足足有几大箱,绝不是为了对付几个不长眼的护卫那么简单。
“你,过来。”姜维忽然指向猴子。
猴子心里一跳,面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憨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姜爷,您吩咐。”
“你叫猴子?”
“是,小的就是。”
“手脚挺利索。”姜维把那支毒箭抛给他,“你负责清点入册,少一支,我拿你的脑袋抵数。”
“欸,好嘞!”猴子双手接住箭,只觉得那箭头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连忙握住箭杆,点头哈腰,“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他抱着那支箭退回人群,心脏还在狂跳。姜维这是在试探他。一个刚混进来的新人,却被委以看管如此重要物资的“重任”,这本身就是一个考验。
分发完箭矢,姜维挥手让大部分人散去,只留下了包括猴子在内的五六个心腹。
“你们几个,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
“是!”
仓库的里间,只剩下一盏灯。猴子被安排在门外不远处的一个木箱旁,这个位置,既能监视外面的动静,又能隐约听到里头的谈话。
没过多久,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如鬼魅般从码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守在门口的亲信没有阻拦,反而恭敬地躬身,让他走了进去。
黑莲教的人。猴子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姜坛主,事情办得如何了?”一个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是那个黑袍人。
“长老放心。”是姜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chiffres的谄媚,“箭已经分发下去了,都是信得过的好手。”
“那件‘圣物’呢?”
“也已安置妥当。就在皇陵的‘龙睛位’上。”姜维压低了声音,但猴子依然听得一清二楚,“只等祭天大典开始,一声令下,便可引爆。届时,整个皇陵地气逆冲,声如龙吟,足以乱人心魄。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非疯即傻。”
“很好。”黑袍长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狂热,“圣教复兴,就在此一举。你记着,事成之后,你便是首功。”
“全赖长老提携!”
猴子靠在木箱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粗布衣。
龙睛位!
那不只是皇陵的风水命脉,更是整座京城的龙脉之眼!这些人……他们是疯子!他们要毁了龙脉!
不行,必须把消息传出去。还有那毒箭,必须弄一支样本回去,让军医营找出解药。
里间的谈话还在继续,但都是些关于教中事务的琐碎。猴子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盘算着如何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走一支毒箭。
机会稍纵即逝。
终于,黑袍长老走了。姜维亲自将他送到仓库门口,又低语了几句,才折返回来。
他似乎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酒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就是现在!
猴子的机会来了。装毒箭的箱子就在他不远处,其中一箱的箱盖只是虚掩着。姜维背对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壶酒上。
他像一只猫,无声无息地滑向木箱。手指刚刚触碰到箱盖的边缘,准备掀开一条缝隙……
“咔哒。”
一声轻响。
不是他发出的,是姜维。他放下了酒壶,没有喝酒,反而猛地转过身。
猴子的动作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完了。
“谁在那?”姜维的声音冷了下来。
猴子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能感觉到姜维的杀气已经锁定了他。暴露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猴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侧的货架。货架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其中有一个装着劣质茶叶的破陶罐。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肘猛地向后一撞!
“哐当!”
陶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叶撒了一地。
“妈的,有老鼠!”猴子立刻破口大骂,一边骂着,一边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狠狠地跺了几脚,“吓老子一跳!姜爷,没事,一只肥老鼠!”
姜维狐疑地走了过来,在他立足的地方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地上的碎陶片。
“一只老鼠,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嘿嘿,小的胆子小。”猴子挠着头,一脸憨傻,“主要是怕惊扰了姜爷。”
姜维哼了一声,似乎没有再起疑。他转身走回桌边,重新拿起了酒壶。
猴子长出了一口气,背心处一片冰凉。他退回原来的位置,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偷箭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怎么办?
硬抢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他的指尖在袖口里轻轻捻动,那里藏着一小包纸。不是普通纸,是慕大人给他的“三日醉”。一种无色无味的烈性蒙汗药,混入酒水,三杯必倒,昏睡三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姜维正举着酒壶往杯子里倒酒。
猴子忽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哎哟……哎哟……不行了……”
“又怎么了?”姜维不耐烦地问。
“姜爷,可能是晚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肚子疼得厉害!”猴子咧着嘴,表情扭曲,“我得去趟茅房,快憋不住了!”
不等姜维回答,他夹着腿,一溜烟地冲出了仓库,那姿态,活脱脱一个内急的莽汉。
姜维皱着眉骂了一句“废物”,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准备喝酒。
猴子并没有跑远。他绕到仓库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破损的窗户,正对着姜维的桌子。他屏息凝神,从袖中抖出那包“三日醉”,用口水沾湿,捏成一个极小的团。
他算准了风向和角度。
屈指,弹出。
那个小小的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姜维刚刚倒满酒的杯子里。
药粉入酒即化,没有颜色,没有声息。
猴子立刻转身,跑向远处的茅房。
片刻之后,他捂着肚子,一脸舒爽地走了回来。
仓库里,姜维已经喝完了杯中酒,正拿着一支毒箭,在灯下仔细端详。
“姜爷,我回来了。”猴子低眉顺眼地站回原处。
“滚一边去。”姜维头也不抬。
猴子退到阴影里,将自己再次变成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