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灾
柒意安2025-09-16 09:212,708

紫宸殿内,空气凝滞如冰。

云州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散了一地,每一张都浸透着血与火的气息。龙椅上的天子,面沉如水,殿中侍立的内官连呼吸都停了。

“铁壁关,朕的铁壁关!”皇帝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谁来告诉朕,为什么?”

兵部尚书王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息怒!北境苦寒,今冬雪势尤大,粮草运输受阻,此乃天灾。蛮族狡诈,趁虚而入,此乃人祸。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啊!”

他的哭诉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推脱。

“天灾?”皇帝重复着这两个字,听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朕的关隘,是被一场雪给下没了?”

“臣不敢!”王忠的头磕得更响,“守关将士,皆是谢绪凌的旧部,素来桀骜。臣屡次派员整肃,他们阳奉阴违,与蛮族开战亦不听调度,这才……这才酿成大祸!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降罪!”

他一番话,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天灾是第一层,旧部不服是第二层,最后才揽下一个不痛不痒的“失察之罪”。

殿内一片死寂。谁都听得出,这矛头最终指向的,是那个此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宣谢绪凌。”皇帝的声音没有起伏。

片刻之后,谢绪凌从殿外走入。他没有穿甲,只着一身素色布衣,风尘仆仆,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跋涉而来。他进来后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跪下。

“罪臣谢绪凌,参见陛下。”

皇帝俯瞰着他,许久没有说话。整个大殿的压力,都汇聚在这个单薄的背影上。王忠跪在一旁,唇边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等着,等着谢绪凌的爆发,等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咆哮,攻讦。

那才是他准备好的战场。

“谢绪凌,”皇帝缓缓开口,“铁壁关守将,是你一手提拔的李赫。王尚书说,是你的旧部不听军令,才致惨败。你怎么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绪凌抬起头,脸上没有慕卿浔预设的愤怒,也没有王忠期待的绝望。他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李赫及麾下三千七百名将士,尽数战死,无一人投降。”他陈述着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王忠立刻接口:“陛下您看!他这是在夸耀他旧部的‘忠勇’!正是这份愚忠,让他们不听兵部号令,才导致……”

“王大人。”谢绪凌打断了他,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王忠,“你说他们不听调度,可有凭据?”

“这……”王忠一噎,“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擅自出击!”

“战报是你兵部写的。”谢绪凌说,“我想看军中录事官的原始记档。”

“大胆!”王忠呵斥,“你这是在质疑兵部,质疑朝廷!”

“我只质疑事实。”谢绪凌不再理他,转向皇帝,“陛下,臣无意追究旧怨,人死不能复生。臣只想说,我们败了,但不能一直败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北境堪舆图前。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和他“请罪”的身份,格格不入。

“蛮族此次南下,并非简单的劫掠。”他拿起一旁的指挥杆,指向地图,“他们的先锋骑兵,绕过了传统的补给线,选择了一条小路,直插铁壁关后方的鹰愁涧。那里,是关内唯一的淡水来源。”

他顿了顿,继续说:“断水三日,军心必乱。此时,他们的主力才从正面佯攻。李赫没有选择,他不出击,就是渴死。他出击,就是腹背受敌。”

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他清晰的陈述。

“这不是一场遭遇战,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歼灭战。蛮族变了,他们有了谋士,有了新的战术。”

王忠的脸色有些发白。“一派胡言!你在京城,如何得知战场细节?不过是纸上谈兵!”

“我不需要在战场。”谢绪凌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准确地找到了一个点,“我只需要知道,铁壁关的粮草,在战前三个月,就从军中直调改为了地方转运。而负责转运的云州粮台,主官是王尚书你的内侄,对吗?”

王忠浑身一颤,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你……你血口喷人!”

“地方转运,路线更长,耗时更多,也更容易被截断。比如,在鹰愁涧上游投毒。”谢绪凌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整个战局一层层剖开。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指挥杆点中的位置。

“蛮族算准了我们的补给会出问题,算准了李赫的性格,算准了他会死战不退。”谢绪凌放下指挥杆,“他们赢了第一阵。但他们也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他转向皇帝,躬身一揖。

“陛下,蛮族的目标绝非一个铁壁关。门户已开,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云州城。一旦云州失守,整个北境将再无险可守,京城门户洞开。”

他的话,让殿内一些文臣的腿开始发软。

“臣,有三策,可解云州之围。”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请罪的败军之将。他就是谢绪凌。那个曾经让蛮族闻风丧胆的战神。

王忠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喊道:“陛下,不可信他!他这是想借机重掌兵权,其心可诛!”

“第一。”谢绪凌充耳不闻,“立刻急令雁门关守将赵毅,分兵五千,轻装简行,驰援云州。不求退敌,只求固守。”

“第二,命户部加急调拨三十万石粮草,不走陆路,改走水路,从盘龙江逆流而上,直达云州城下。此路虽险,但可避开蛮族主力。”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在云州城外三十里的‘火鸦坡’,设伏。蛮族新胜,必骄。他们会以为我们只会死守云州。火鸦坡地形狭窄,易守难攻,是骑兵的死地。只要诱敌深入,一把火,可断其前锋。”

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切中要害。

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绝望的悲鸣。只有冷静到可怕的分析和应对。

这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王忠彻底慌了。他准备好了一切说辞来应对一个失控的莽夫,却没有准备好如何反驳一个真正的战略家。他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指控:“陛下,他这是在画饼充饥!他想把大周最后的兵力都葬送掉!他……”

“王忠。”

皇帝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他。

皇帝从龙椅上走下,一步步踱到谢绪凌面前。他没有看谢绪凌,而是看着那张地图,看着谢绪凌刚才指过的每一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朕的兵部尚书,连蛮子都不如?”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忠的心上。他瘫软在地,汗如雨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帝又转向谢绪凌。

“你说的这些,赵毅做得到吗?户部调动得了这么快吗?谁去火鸦坡设伏,谁又有这个胆子去诱敌?”

一连串的质问,直指核心。

谢绪凌垂下头:“臣只懂战阵,不懂朝堂。能否做到,要问陛下,问诸位大人。”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他表现出了自己的价值,却又恰到好处地收敛了锋芒。他没有说“我去”,没有请战,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局外人,在为别人出谋划策。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猜忌,也有一丝无人察觉的倚重。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龙椅。

“此事,再议。”

他挥了挥手。

“退下吧。”

谢绪凌和王忠一同叩首,然后起身,一前一后地走出紫宸殿。

踏出殿门的瞬间,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谢绪凌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颠覆了慕卿浔的计划,选择了一条更险的路。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太过锋利的刀。

皇帝或许会用他,但用之前,一定会想办法,先给他装上一个足够牢固的刀鞘。

他走下玉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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