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已是人间炼狱。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凄厉如鬼哭,黑压压的蛮族大军如潮水般拍打着孤城的城墙。滚石檑木早已用尽,守城的士兵们用血肉之躯,填补着一处又一处的缺口。
地平线上,一支军队的轮廓被风雪勾勒出来。他们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冻土,喷出白色的热气。长途奔袭的疲惫,刻在每个士兵的脸上。
“将军,是朔方。”秦风策马上前,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谢绪凌没有回应。他的身躯在马上如一杆标枪,直直地刺向天空。眼前的一切,比最坏的军报还要惨烈。北面的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蛮族的士兵正疯狂地涌入。
“来人!去把朔方守将给本将叫来!”张远策马而出,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吼道。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已经从城墙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身上穿着校尉的盔甲,却破烂得不成样子,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
“援军……是谢家的援军吗?”那校尉扑倒在谢绪凌马前,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在绝望地祈求。
“我是谢绪凌。”
听到这个名字,校尉浑浊的瞳孔里爆出一团光,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重重摔下。“将军……陈将军他……他顶在北门,快……快撑不住了!”
“蛮族主帐在何处?”谢绪凌的问题,让校尉和张远都愣住了。
“将军,此时应立刻驰援北门!堵住缺口!”张远急切地开口。
“我问,主帐在何处?”谢绪凌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
那校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抬起唯一能动的手,指向远处一个被重兵拱卫,插着狰狞狼头大旗的巨大帐篷。“那……那里……可那里是蛮族的中军大营啊!”
谢绪凌不再多问,他调转马头,面对着身后那支疲惫不堪的军队。他们是新军,是护卫,是京城的亲卫,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将士们,”谢绪凌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身后,是万家灯火。你们眼前,是地狱无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会对你们说,我们能活下来。此战,十死无生。”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少年轻士兵的脸上浮现出恐惧。
“但是!”谢绪凌猛地拔出天子剑,“我谢绪凌,会是第一个冲锋,最后一个倒下的人!你们的命,我背了!现在,告诉我,谁愿随我共赴黄泉!”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张远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想说什么,却被谢绪凌制止了。
“很好。”谢绪凌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秦风。”
“在。”秦风策马而出。
“你带五百人,守在此地。若我战死,你们……便自行归京吧。”谢绪凌说完,竟是双腿一夹马腹,独自一人,朝着那万军拱卫的蛮族中军冲了过去!
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一个人,一匹马,就这样冲向了数万人的敌阵!
“将军!”张远发出一声嘶吼,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猛地拔出佩刀,对着身后发愣的士兵们咆哮:“都他妈是死人吗!将军一个人上去了!你们这群孬种,就准备看着他死吗!”
一个新军的小兵,脸上还带着稚气,他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发抖的双手。他突然想起了出征时,那个塞给他鸡蛋的老妇人。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活着回来……
小兵猛地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呐喊,他狠狠地抽打了一下马匹,跟随着谢绪凌的背影冲了出去!
“杀!”
一个人的勇气,点燃了另一个人的血性。
“杀光这帮杂碎!”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之前还畏缩不前的士兵们,此刻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紧随着那道孤独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撞向了蛮族的大军!
“张远,现在,你还觉得他们是累赘吗?”秦风的声音在张远耳边响起。
张远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眼眶通红,挥舞着战刀,冲在了最前面。
蛮族的侧翼完全没有料到,这支援军的目标不是救援城墙,而是他们的心脏!仓促之间,阵型大乱。
谢绪凌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轻易地切开了牛油般的防线。他的剑法没有半分花哨,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敌人的咽喉与心脏。鲜血溅在他的铠甲上,瞬间又被风雪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拦住他!拦住那个穿白甲的!”蛮族的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吼叫。
数名蛮族精锐从两侧包夹而来,他们身材魁梧,手中的弯刀带着破风声。
谢绪凌不闪不避,身体在马背上做出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扭转,天子剑脱手飞出,如同一道流光,精准地穿透了一名蛮族骑兵的脖颈。而在他身体回正的瞬间,已经顺手抽出了那名骑兵腰间的弯刀,反手一划!
噗嗤!
另一名蛮族精锐的头颅冲天而起。
快!狠!
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屠杀!
新军的士兵们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了。这就是他们的主帅!这就是大夏的皇子!恐惧被狂热所取代,他们嘶吼着,将手中的武器捅向身边的每一个敌人。他们不懂配合,不懂战阵,但他们有悍不畏死的勇气!
“直冲中军!取狼头帅旗!”谢绪凌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如同惊雷。
骑兵洪流的目标无比明确,他们放弃了与周围杂兵的缠斗,形成一个锋利的锥形,狠狠地凿向蛮族的中军大帐。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蛮族最精锐的狼骑卫。
“结阵!放箭!”狼骑卫的头领厉声下令。
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举盾!”张远大吼。
士兵们纷纷举起简陋的圆盾,但依旧不断有人中箭坠马。
“不要停!”谢绪凌一马当先,竟是对箭雨不管不顾,手中的弯刀舞成一团旋风,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尽数格开。
他的身后,秦风如影随形,手中的手刀不断切出,将试图靠近的敌人一一斩落。
“砰!”
骑兵阵终于撞上了狼骑卫的盾阵,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杀!”谢绪凌的战马在撞击中悲鸣倒地,他却借力跃起,如大鹏展翅,越过盾阵,直接落入了狼骑卫的阵中!
“保护将军!”张远目眦欲裂,率领着后续部队疯狂地冲击着缺口。
而落入敌阵的谢绪凌,却如虎入羊群。他手中那柄抢来的弯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生命。蛮族士兵的包围圈,竟被他一人杀得连连后退。
终于,他杀到了那面狼头大旗之下。
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人站在那里,他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上纹着狰狞的图腾,手中提着一柄巨大的骨槌。他就是蛮族此次南侵的主帅,拓跋宏。
“你就是谢绪凌?”拓跋宏瓮声瓮气地开口,脸上满是残忍的笑意,“很好,你的头颅,会是献给长生天最好的祭品!”
他猛地挥动骨槌,带着万钧之势,当头砸下!
谢绪凌不退反进,身体一矮,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手中的弯刀顺势在拓跋宏的小腿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吼!”拓跋宏吃痛爆喝,反手一槌扫来。
谢绪凌却已经站起,脚尖在一名狼骑卫的尸体上一点,身体再次拔高,一脚踹在了拓跋宏握着骨槌的手腕上。
拓跋宏只觉手腕一麻,巨大的骨槌竟脱手而出。
胜负已分。
没等拓跋宏有任何反应,谢绪凌已经欺身而上,那柄弯刀,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抹过了他的脖子。
拓跋宏巨大的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从他的指缝中狂涌而出。他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谢绪凌捡起那面狼头大旗,用力一折,随后将自己身后那面绣着“谢”字的帅旗,狠狠地插在了蛮族中军大帐的顶端!
北风呼啸,那面帅旗猎猎作响。
正在疯狂攻城的蛮族大军,回头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的主帅死了,他们的王旗倒了!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主帅死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蛮族大军如同雪崩一般,开始溃散。
城墙上,已经筋疲力尽的守将陈晋,呆呆地看着那面在风雪中飘扬的“谢”字帅旗,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热泪。
张远浑身是血地站在谢绪凌身边,看着那个依旧挺立如松的背影,喃喃自语。
“‘谢’字帅旗……它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