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宫。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浓郁得让人胸口发闷。
“陛下,北境安则天下安。谢将军与慕司主此举,实乃大功一件。”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臣躬身说道。
皇帝坐在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没有抬头。“是吗。朕也觉得是件大功。”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另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立刻出列。“陛下,臣有不同看法。谢绪凌擅杀士绅,云川堡张家满门,皆为有功名的读书人。此例一开,地方将官岂非可随意屠戮,王法何在?”
“张家勾结北蛮,罪证确凿。”老臣反驳。
“罪证?谁看到的罪证?不过是谢绪凌的一面之词!他手握重兵,在北境一手遮天,他说谁是贼,谁就是贼!”绯袍官员言辞激烈,“更有甚者,那慕卿浔,一介女子,竟敢颁布‘免税令’。此乃朝廷大权,她有何资格僭越?此非专权,又是什么?”
奏折如雪片般堆在御案一角。
弹劾谢绪凌拥兵自重,弹劾慕卿浔僭越专权的,占了十之七八。
皇帝终于放下玉佩,拿起一本奏折,看也不看,就丢进了脚边的火盆里。
奏折遇火,瞬间卷曲,化为黑灰。
“好了。”皇帝开口,“都退下吧。”
众臣不敢多言,躬身告退。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皇帝和他身边侍立的老太监。
“王瑾。”
“奴才在。”老太监王瑾上前一步,垂下头。
“你说,这北境,究竟是谢家的,还是朕的?”皇帝问。
王瑾的头垂得更低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自然是陛下的。”
“可他们免税,朕的国库却要掏钱去养活那些流民。他们收拢人心,收的是北境的人心。这人心,是向着慕卿浔,还是向着朕?”
王瑾不敢回答。
“去一趟吧。”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以犒军的名义,替朕去看看。看看云川堡的新房子建得有多高,看看北境的人心,到底有多暖。”
“奴才遵旨。”
“另外,”皇帝转过身,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带上这个。”
他从御案的暗格里取出一卷黄色的绸缎,上面用金线绣着龙纹。
“这是……”王瑾伸手去接,只觉得那卷绸缎无比沉重。
“密旨。”皇帝吐出两个字,“到了云川堡,当着谢绪凌的面,宣读给慕卿浔听。”
北境的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
运河贯通之后,南方的物资正源源不断地运来。粮食,布匹,药材,甚至还有一些孩童的玩具。
云川堡的临时市场扩大了一倍,叫卖声此起彼伏,为这座死寂了太久的城市注入了最原始的活力。
慕卿浔走在街上,身边跟着谢绪凌和魏延。
“码头那边需要扩建,现在的吞吐量太小。另外,流民安置区需要建一个学堂,孩子不能总在外面野。”慕卿浔边走边说,计划着下一步的安排。
“建学堂?我们哪有先生?”魏延不解地问。
“从南边请。重金聘请。”慕卿浔回答,“只要云川堡能让他们看到希望,就一定会有人愿意来。”
谢绪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看着一个妇人从李大牛手里接过一袋米,脸上带着笑。看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拿着木剑,在新建的房屋之间追逐打闹。
这些景象,在不久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报!”
一名士兵骑着快马,在街口停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将军,城外三十里,发现京城来的仪仗。旗号是‘钦差’。”
慕卿浔和谢绪凌对视一眼。
“钦差?”魏延皱起眉头,“来做什么?犒军?”
“这个时候来犒军?”慕卿浔的语气很平静,“怕不是那么简单。”
“回府。”谢绪凌只说了两个字。
钦差的仪仗很长,护卫的禁军盔甲鲜明,与北境士兵的肃杀之气截然不同。
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正是皇帝的心腹,王瑾。
城门口,谢绪凌带着一众将领迎接。
“咱家王瑾,见过谢将军。”王瑾下了马车,脸上堆满了笑意,“圣上体恤北境将士浴血奋战,特命咱家前来犒军。将军风采依旧啊。”
“有劳公公。”谢绪凌的回答言简意赅。
王瑾的视线越过谢绪凌,落在他身后的慕卿浔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慕司主了。以女子之身,安抚北境,重建家园,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陛下在京城,可时常念叨司主的功绩呢。”
“公公谬赞。北境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天恩,与将士用命。”慕卿浔微微颔首,回答得滴水不漏。
一番客套之后,王瑾被迎入将军府。
犒军的赏赐被一一分发下去,金银绸缎,御酒佳肴。士兵们欢呼雀跃,府内的气氛一度十分热烈。
晚宴过后,王瑾却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谢绪凌和慕卿浔。
“谢将军,咱家来之前,陛下特意嘱咐,有几句话要问问将军。”王瑾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说。
“公公请讲。”
“云川堡的张家,听闻是通敌叛国?”王瑾问。
“是。”谢绪凌回答。
“人证物证,可都齐全?”
“齐全。”
“那就好,那就好。”王瑾笑了笑,“陛下也是担心将军被人蒙蔽,既然证据确凿,那便是为国除害,大功一件。”
他又转向慕卿浔。
“慕司主,这免税一年,可是双王殿下的意思?”
“是。”慕卿浔回答,“政令出自双王府,有王印为凭。”
“原来如此。”王瑾点头,“咱家还以为是司主爱民心切,自作主张呢。毕竟,国库空虚,这免税的口子一开,朝廷的压力,可就大了。”
他的话语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最敏感的地方。
谢绪凌按在桌上的手,指节收紧。
慕卿浔却依旧平静。“公公说的是。所以我们才要尽快开通运河,发展贸易。只有北境自己能造血,才能真正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一直成为朝廷的负累。”
“说得好!说得好啊!”王瑾抚掌称赞,“司主高瞻远瞩,咱家佩服。有司主这番话,咱家回京,也能跟陛下交差了。”
他站起身,仿佛准备告辞。
“天色不早,咱家也该回去歇息了。”
谢绪凌和慕卿浔也跟着起身。
就在他们以为这次试探已经结束时,王瑾忽然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黄色的绸缎。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宫廷的,森然而刻板的威严。
“圣上有密旨。”
他缓缓展开那卷明黄的丝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氏卿浔,安抚北境,劳苦功高。然政务繁杂,非女子所能久持。朕心甚忧,恐其积劳成疾。特召慕卿浔即刻回京述职,另有任用。北境诸事,暂交由谢绪凌总揽。钦此。”
王瑾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厅堂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谢绪凌猛地抬起头。
慕卿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