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的两个字,墨迹未干。
钱申。
谢绪凌盯着那个名字,像是要把它看穿。
“钱申?”他问,“户部的一个侍郎,我记得他。赵王的人。”
“不止是赵王的人。”慕卿浔放下笔,“他是赵王府的钱袋子。赵王在京中豢养私兵,在朝中安插眼线,收买人心,花的都是他的钱。”
“你想动他?”
“不是动他。”慕卿浔的指尖点在那个名字上,“是让他,家破人亡。”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不是亲卫,而是一个负责内院洒扫的小丫鬟,跑得钗环散乱,一张脸全无血色。
“夫人!夫人!”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囫囵,“陈梅……陈梅她……”
慕卿浔心里咯噔一下。
陈梅是她从难民营里带回来的孤女,无父无母,平日里最是乖巧,就在她院子里帮忙整理药材。
“她怎么了?”
“吐……吐白沫,浑身抽……抽得厉害,快不行了!”
慕卿浔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提着裙摆就往外冲,谢绪凌紧随其后,周身的煞气比方才更加骇人。
两人赶到偏院的药房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
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几个丫鬟婆子围着地上的人束手无策,哭喊声乱成一片。
陈梅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正剧烈地抽搐着,口鼻间全是白色的秽物,气若游丝。
“都让开!”慕卿浔厉喝一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她跪在陈梅身边,手指迅速搭上女孩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
是中毒。
而且是烈性奇毒。
“管家!”谢绪凌的怒吼在院中炸响,“把府里所有的大夫都叫过来!”
“来不及了。”慕卿浔头也不抬,语速快得惊人,“去备一盆温水,拿我的针包来!快!再取一碗浓绿豆水,要生的,立刻去!”
丫鬟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慕卿浔扯开陈梅的衣领,让她呼吸顺畅些。她看着女孩痛苦扭曲的小脸,那张脸,平日里总是带着怯生生的笑。
谢绪凌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死紧。
护国府,守卫森严,堪比皇宫。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被盘问三遍。
可现在,他的人,在他家里,被人下了毒。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直接把刀子捅到了他的心口。
很快,针包和绿豆水都送了过来。
慕卿浔抽出几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陈梅身上的几处大穴。她的动作稳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
她一边施针,一边对旁边的婆子下令:“撬开她的嘴,把绿豆水灌下去!”
婆子手忙脚乱,却怎么也掰不开女孩紧咬的牙关。
谢绪凌一步上前,蹲下身,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陈梅的下颌关节,用力一错。
女孩的嘴应声而开。
绿豆水被灌了进去,又立刻被吐出来大半,混着白沫,腥气扑鼻。
慕卿浔拔出银针,针尖已是一片乌黑。
“鹤顶红。”她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谢绪凌的身体僵住了。
鹤顶红,宫中秘药,剧毒无比,见血封喉。寻常人家,连听都未曾听过。
“查。”谢绪凌站起身,对着刚刚赶来的亲卫队长下令,“封锁全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夫人?”队长有些迟疑。
“把今天所有接触过药房的人,全都给我关起来。一个一个地审。”谢绪凌的指令里不带任何情绪,“挖地三尺,也要把投毒的人给我揪出来。”
命令传下,整个护国府的气氛骤然凝固。
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下人们瞬间噤声,巡逻的护卫脚步声变得沉重而整齐。一种名为“怀疑”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药房里,一个负责管理药材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夫人,老奴……老奴想起来了。今天下午,陈梅在整理一批新入库的甘草。她说……她说那甘草闻着有些怪味。”
慕卿浔立刻起身,走到药材架前。
那批甘草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用牛皮纸包着。她解开纸包,捻起几片,凑到鼻尖。
除了甘草本身的味道,确实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
她又取来一碗清水,将甘草投进去。
清澈的水,很快泛起一层诡异的浅红。
毒,就混在这甘草里。
手段隐秘,心思歹毒。
陈梅只是整理药材,手上沾染了些许粉末,又或许是没洗手就吃了点心,便已是命悬一线。
这毒,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
慕卿浔自己就有用甘草入药的习惯。
如果今天整理药材的是她,如果她没有察觉到那丝异味……
一阵后怕攫住了她。
谢绪凌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走到她身边,拿走了她手里的甘草,扔回纸包里,像是丢掉什么脏东西。
“他们这是在警告我们。”慕卿浔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力竭,也是心寒。
“警告?”谢绪凌的怒气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们想杀的是你!”
“对。他们知道我们要对钱申动手了。”慕卿浔扶着药架,才勉强站稳,“我们前脚收到密信,后脚府里就出了事。这个内应,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敌人不仅在朝堂,在边关,还在他们家里。
就在他们身边,或许就是某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下人,某个他们日日相见的亲卫。
信任的基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们想用这件事拖住我们。”慕卿浔串联起了一切,“让我们自乱阵脚,忙着在府里抓内鬼,从而无暇他顾。等我们回过神来,雁门关的仗,已经打完了。”
“好算计。”谢绪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看着还在地上微微抽搐的陈梅,又看着一脸疲惫的慕卿浔。
一种暴戾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他征战沙场,从不畏惧任何敌人。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阴谋,这种来自背后的刀子,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愤怒。
“那我们怎么办?”他问。
“不能乱。”慕卿浔走到床边,看着几个大夫正在接手救治,女孩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
她转过身,对上谢绪凌的视线。
“他们越是想让我们乱,我们就越是不能乱。他们想让我们停下,我们就偏要加速。”
“你的意思是……”
“查,当然要查。但不是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查。”慕卿浔说,“你这样封锁全府,只会人心惶惶,打草惊蛇。那个内应,现在一定躲在暗处,看着我们乱成一团。”
“那依你之见?”
“把人都放了。”
谢绪凌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