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林地之外,夜幕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冲天的火光,将皇帝行营的方向映成一片血红。凄厉的喊杀声,即便隔着数里,依旧像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营地大乱!
“主上!”阿六失声喊道,“是行营!陛下有危险!”
另一名亲卫也变了脸色,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刺客!是冲着御驾去的!”
火光在慕卿浔的瞳孔里跳动,却未让他有半分慌乱。他的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刺客?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用这种最愚蠢、最直接的方式,突袭天子行营?
他脑中闪过姜统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闪过那朵诡异的黑莲刺青。
“主上!我们必须立刻去护驾!”阿六急得跺脚,几乎要冲出去。
“站住。”慕卿浔开口,两个字,没有温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
阿六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慕卿浔,满脸都是不解和焦灼。“可是陛下他……”
“谢绪凌在。”慕卿浔打断了他,“他麾下的羽林卫,是大胤最精锐的武力。如果连他都护不住皇帝,我们三个人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阿六心头的火焰,却也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主上,您的意思是……”
“调虎离山。”慕卿浔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场刺杀,或许是真的。但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皇帝的性命。”
他猛地转身,望向来时的方向,那片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皇陵。
“姜统领说,东西到手,北境就可以动了。”慕卿浔的语速极快,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什么东西,需要在这个时候,用皇帝的安危做幌子来拿?”
阿六和另一名亲卫对视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他们心头。
地宫!
“他们要的不是皇帝的命,是要所有人的注意力!”慕卿浔一字一顿,“行营大乱,所有护卫、所有人的心神,都会被吸引过去。而皇陵,这个本该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成了最无人问津的空壳!”
“他们要趁乱进地宫!”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御驾遇袭,来掩盖一个足以颠覆江山的阴谋。好大的手笔!
“主上,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六彻底冷静下来,他把所有的判断都交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慕卿浔没有立刻回答。
去行宫护驾,是臣子的本分,是天经地义。若皇帝有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可若是去了,就正中对方下怀。姜统领和黑莲教的余孽,将从容取走地宫里的东西,然后,北境燃起烽火,天下大乱。
皇帝死了,太子可以登基,大胤的国祚或许还能延续。
可若是北境失守,大胤……就真的亡了。
这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选择题。
“阿六。”慕卿浔终于开口。
“属下在!”
“你带阿七,立刻去行营。”
阿六一怔,随即大声应道:“是!属下定拼死护卫陛下周全!”
“不。”慕卿浔摇头,“你的任务,不是去拼命。”
阿六愣住了。
“我要你去看。”慕卿浔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动手。看清楚,谢绪凌的羽林卫,在跟谁厮杀。看清楚,他们的人手,他们的路数。把你能看到的一切,都给我记下来。然后,活着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事不可为,保住你和阿七的命,是第一要务。”
阿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头:“属下……遵命!”
他知道,主上这是在用他和阿七的眼睛,去印证一个最坏的猜测。
“阿四,你跟我走。”慕卿浔转向最后一名亲卫。
“去哪儿,主上?”
“回去。”慕卿浔的身体里,重新燃起一股冰冷的杀意,“回皇陵侧殿。他们既然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总要有人去给他们捧个场。”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投身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阿四紧随其后。
火光与杀声被他们抛在身后,前方的皇陵,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吞噬一切。
这一次,慕卿浔的速度更快,也更无所顾忌。
他不再需要像狸猫一样潜行,而是如同一道离弦的箭,直线扑向那座侧殿。
既然对方已经图穷匕见,那所有的伪装和试探,便都没有了意义。
踹开殿门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烛火暖意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殿内,一切如故。
那张巨大的北境舆图,依旧摊在桌上。几支残烛,还在尽职地燃烧,将图上的山川河流照得一片昏黄。
只是,桌边的人,不见了。
姜统领,还有那几个黑莲教的余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上,他们跑了!”阿四上前一步,手握紧了刀。
慕卿浔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桌前。
图还是那张图,但上面,多了一些东西。
原本被黑衣人手指点住的那个关隘,被用朱砂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而在那个圈的旁边,还有一个用墨笔画下的小小记号。
不是莲花,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慕卿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个记号,他见过。不是在什么机密卷宗里,而是在他年幼时,父帅的书房中,一张被标注为“绝密”的废图上。
那是前朝留下的隐秘工事,一条可以绕过所有关隘、直通北境腹地的暗道!早已被朝廷封死,并从所有官方舆图上抹去!
黑莲教,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的指尖划过那冰凉的图纸。
不对。
还不对。
如果只是为了标记这个,他们不需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用皇帝做诱饵,所图谋的,必然是比一条暗道更重要的东西。
姜统领……地宫……
慕卿浔的身体绕过桌案,开始审视整个大殿。
墙壁,梁柱,地面。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阿四也提着刀,警惕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主上,没有夹层,没有暗格。”
慕卿浔没有作声。他的脑海里,正在飞速回放着之前在窗外看到的一切。姜统领的动作,黑衣人的站位,烛火的光影……
最后,他的身体停在了墙边的一副猛虎下山图前。
这是一幅极有气势的画,画中的猛虎,栩栩如生。
“阿四,把画挪开。”
“是!”
阿四上前,双手抓住画卷的底轴,用力向上一抬。
画卷卷起,露出了后面青砖砌成的墙壁。
墙壁很普通,看不出任何异样。
“主上?”阿四有些疑惑。
慕卿-浔没有回答,他伸出手,在那片墙壁上,轻轻敲击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当他敲到墙壁正中,一块与老虎心脏位置对应的青砖时,声音变了。
“叩、叩。”
清脆,空洞。
后面是空的!
慕卿浔与阿四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刀尖撬向那块青砖的缝隙。
青砖应声而落。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两人面前。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一股腐烂、阴冷的气息,从洞里涌出,带着泥土和死亡的味道。
洞口的深处,隐约可见向下的石阶。
这才是真正的入口!
不是皇帝要打开的那座地宫,而是另一座,藏在皇陵之内,不为人知的……地宫!
慕卿浔没有犹豫。
“跟紧我。”
他丢下三个字,俯身钻进了那个黑暗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