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贵人
柒意安2025-09-10 10:542,729

护国府的书房,一灯如豆。

慕卿浔坐在案后,指尖捻着一枚冰冷的棋子。朝堂上的风波,他隔着高墙都能嗅到血腥味。谢绪凌赢了,但那只是第一步。

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阿六推门而入,一身寒气。他身后跟着猴子,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公子。”阿六躬身行礼,言简意赅。“西山皇家禁苑查过了。五年前,确实有一批赭土被运出,但数量极少。经手的是内务府一个姓周的老太监。”

“人呢?”慕卿浔问。

“三年前就病死了。家里人也都散了,线索断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皇家禁苑,天子私地,能从里面往外拿东西的,绝非凡人。而一个死了三年的太监,是最好的断头路。

慕卿浔的指尖在棋子上轻轻一敲,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他看向猴子。

“你那边呢?”

猴子搓了搓手,上前一步。“公子,您让我查得‘锦绣堂’,有眉目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绸缎。

那绸缎的颜色,确是“雨过天青”,只是色泽略显暗沉,料子也有些僵硬。

“钱掌柜是个老狐狸,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猴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小的没跟他废话,直接把咱们查到的他克扣官造丝料、用次等丝线冒充贡品的账目拍在了他桌上。”

慕卿浔不语,示意他继续。

“他立马就全招了。”猴子说得眉飞色舞,“他说三年前,他手上积压了一批烧坏了的‘雨过天青’。这批料子本来是要销毁的,可有个神秘买家,花了高价,把这批废料全买走了。”

“买家是谁?”

“钱掌柜也不知道。他说对方每次都派一个哑仆来交易,从不露面。但他记得一件事,那哑仆身上,总有一股很淡的……香烛和尘土混杂的味道。”猴子皱着鼻子,努力形容着。

香烛,尘土。

慕卿浔的动作停住了。

“钱掌柜为了撇清关系,偷偷派人跟过那个哑仆。”猴子压低了声音,“那哑仆最后去的地方,是皇陵。”

皇陵。

这两个字像两座山,压在了书房逼仄的空气里。

“他还说,”猴子补充道,“他后来打听到,那批绸缎,最终是送到了一位被罚去看守皇陵的‘贵人’手上。”

阿六的呼吸一滞。皇陵是禁地中的禁地,别说派人去查,就是靠近都可能被当场格杀。而被罚去看守皇陵的“贵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绝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公子,这……”

“很好。”慕卿浔打断了阿六的话,他站起身,将那枚棋子放回棋盒。“你们先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查下去。”

“是。”

两人退下,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归寂静。赭土,废弃的绸缎,皇陵,贵人。这几条线索,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那个洞穴里,藏着能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秘密。

他披上外衣,吹熄了蜡烛,走入夜色。

……

谢绪凌府邸。

刚从宫里回来的谢绪凌,连官服都未换下,正独自坐在堂中,一杯冷茶放在手边,分毫未动。

他想起了朝堂上,皇帝最后看他的那道视线。那不是看臣子的视线,是看一把刀的视线。一把随时可能脱手,也随时可能被折断的刀。

慕卿浔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没有通报,像是走进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恭喜谢将军,首战告捷。”慕卿浔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谢绪凌抬起头,看着他。“你来做什么?看我还能活几天?”

“我来给你送一份续命的药。”慕卿浔走到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也是一份催命的符。”

谢绪凌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西山赭土,经手人是个死了三年的太监。”慕卿浔平铺直叙。

“断了?”

“明面上断了。”慕卿浔将另一条线索抛了出来,“但查到另一件事。三年前,有一批官造的废弃绸缎,被一个神秘人买走,送进了皇陵。”

谢绪凌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皇陵?”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重逾千斤。

“送到了一位守陵的‘贵人’手上。”慕卿浔盯着他,“赭土,可以入药,也可以制成特殊的颜料。废弃的‘雨过天青’绸缎,可以做什么?”

谢绪凌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有人在皇陵里,用赭土和绸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慕卿浔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而这件事,很可能与十年前的西境之乱有关,与护国府满门的忠魂有关。”

谢绪凌的身体绷紧了。

“皇陵是禁地。”他说。

“我知道。”

“守陵的‘贵人’,是皇室宗亲。”

“我也知道。”

“你想让我去查?”谢绪凌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荒谬,“我今天刚被皇帝猜忌,你现在让我去碰皇陵?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不是让你去查。”慕卿浔说,“是让你去‘看’。”

“看什么?”

“每年冬至,皇帝都会派一名亲信重臣,代天子去皇陵祭祀先祖。”慕卿浔缓缓说道,“往年,这个人选不是太傅林文正,就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亲王。但今年,你觉得会是谁?”

谢绪凌沉默了。

他明白了。皇帝需要平衡,需要制约。于谦入主兵部,是他抛出的第一颗棋子。那么,派他这个手握兵权、又刚刚顶撞了文官集团的“孤臣”去皇陵,这个最神圣也最敏感的地方,既是安抚,也是敲打。

更是试探。

“皇帝会让我去。”谢绪凌说,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会的。”慕卿浔肯定了他的判断,“这是一个机会。唯一能光明正大进入皇陵,接触到那位‘贵人’的机会。”

“然后呢?”谢绪凌反问,“我见到了他,然后问他,你是不是拿赭土和绸缎伪造什么东西了?你是不是害死我父亲的幕后黑手?”

他的话里,带着浓重的自嘲。

“我不需要你问。”慕卿浔说,“我只需要你带一样东西进去,再带一样东西出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推到谢绪凌面前。

“这是什么?”

“西境特有的‘火浣砂’。无色无味,混入香烛之中,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但凡接触过赭土的人,皮肤沾染上此烟,半个时辰内,遇水便会显出淡淡的红色印记。”

谢绪凌看着那个纸包,仿佛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要我带出来的,又是什么?”

“那位‘贵人’用过的任何一件东西。”慕卿浔说,“一方手帕,一个茶杯,甚至是他掉的一根头发。”

“你疯了。”谢绪凌说,“这是在拿整个谢家,还有护国府十万大军的性命做赌注。”

“不赌,就是等死。”慕卿浔针锋相对,“李彦不会罢休,朝堂上的豺狼不会放过你。皇帝的刀鞘还没找到,他会一直磨你这把刀。今天你能驳倒一个李彦,明天呢?”

大堂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绪凌,”慕卿浔的声音压得更低,“你以为你今天在朝堂上赢了吗?你没有。你只是从一个浅坑,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坑。你成了皇帝手里最好用的,也是最适合舍弃的棋子。”

“你我,还有死去的那些人,都已经是棋子了。唯一的区别是,我们要做持棋的人,还是被碾碎的棋子。”

谢绪凌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桌上那杯已经彻底凉透的茶水,水面倒映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许久,他伸出手,将那个油纸包收进了自己袖中。

“慕卿浔。”他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回不来,护国府的兵,就交给你了。”

慕卿浔站起身,没有回答。

他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别死,”他说,“我讨厌麻烦。”

门被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寒风。谢绪凌独自坐在堂中,袖中的那个纸包,冰冷如铁,又滚烫如火。

继续阅读:第100章 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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