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静谧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死气笼罩。
药香在紧闭的房门内弥漫,却驱不散床榻上那人周身的寒意。月儿拧干了热帕,一遍遍为慕卿浔擦拭着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魏延和李大牛守在门外,像两尊石雕。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江南青布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瘦削,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箱,与北境的肃杀格格不入。守门的亲卫立刻上前,长刀出鞘。
“王府戒严,来者止步。”
那人毫不在意刀锋的寒气,只是抬头看了看主屋的方向。“我找人。一个中了寒毒的女人。”
亲卫的动作顿住。
魏延和李大牛闻声走了过来。
“你是谁?”魏延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一个大夫。”男人回答得简单,“听说北境王妃中了奇毒,特来看看。”
“王府不缺大夫。”魏延拒绝得干脆,“送客。”
“你们的大夫,除了用烈酒和虎狼之药吊着她的命,还能做什么?”男人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李大牛的心猛地一沉。他说的,是事实。
魏延上前一步,全身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压向对方。“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王妃的病情?”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木兰花玉佩,玉质温润,雕工是江南一带的风格。“把这个交给你们王妃的贴身侍女,她会认得。就说,故人来访。”
魏延盯着那枚玉佩。他认不出,但他能感觉到这东西不属于北境。他沉默了片刻,对身后的亲卫偏了偏头。亲卫接过玉佩,快步走入房中。
很快,月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和不敢置信。
“这玉佩……这玉佩是我家小姐母亲的遗物!您是……您是那位游历四方的‘百草先生’?”
被称为“百草先生”的男人点了点头:“带我进去。再晚,我也只能替她收尸了。”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魏延不再阻拦,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百草先生走进屋内,浓重的药味让他皱了皱眉。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慕卿浔,伸手搭上她的手腕。片刻后,他松开手。
“胡闹。用如此霸道的阳性药物强行续命,这是饮鸩止渴。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药力烧干了。”
军医在一旁羞愧地低下头。
“水,银针,烛火。”百草先生头也不回地吩咐。
月儿赶忙端来热水。百草先生打开药箱,里面不是常见的瓶瓶罐罐,而是一排排长短不一、色泽暗沉的金针。他取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慕卿浔头顶的穴位。
他的动作极快,一根又一根金针落下,转眼间,慕卿浔的身上就布满了金针。每一根针的尾部,都在轻微地颤动。一丝丝黑色的血线,顺着金针的根部渗出,滴落在床单上,立刻凝结成冰。
屋内的寒气,似乎被这些金针吸走了一般,温度在缓慢回升。
李大牛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老魏,这人靠谱吗?我怎么看他这手法,有点邪门。”
“王爷不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魏延的回答很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
床上的慕卿浔,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一股奇特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植物清气,钻入她的鼻腔。这股味道,将她从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强行拉了回来。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边。
“……水。”她的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
月儿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姐!”,连忙端过水杯,小心地喂她喝下。
“你醒了。”百草先生拔下最后一根金针,用布巾擦拭干净,“命暂时保住了。”
慕卿浔的意识逐渐清晰,她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你是?”
“故人之后。”百草先生将那枚木兰玉佩放在她的枕边,“我欠你母亲一条命。”
慕卿浔抚摸着那枚熟悉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的戒心放下了许多。“我的身体……”
“寒毒入骨,我用金针渡穴,配合江南秘药,暂时封住了毒性。但只能拖延三个月。”
“可有根治之法?”魏延在门口忍不住开口。
百草先生转过身,看着他。“根治?当然有。传说天下有两种至阳之物,可克制这种至阴的寒毒。”
李大牛脱口而出:“火凤胆和冰山莲!”
百草先生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火凤胆?那是南疆巫蛊师编出来骗人的故事。你们王爷不会真的去南疆寻那东西了吧?”
魏延和李大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王爷……他去了北面。”魏延艰难道。
“北面?”百草先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糊涂。方向都错了。去北境的极寒之地,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魏延和李大牛的心上。
绝望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
“先生,”床上的慕卿浔却异常平静地开口,“您说有两种。那另一种呢?冰山莲。”
百草先生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重新看向慕卿浔。“火凤是虚妄,冰山莲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它不在西域雪山。”
“那在哪里?”慕卿浔追问。
“西域的雪山,生不出这种神物。”百草先生的记忆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三十年前,我曾随一支商队深入西域,在昆仑墟以西,当地人称之为‘天堑’的雪域,见到过一次。”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地方,有一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山谷,谷底的寒潭中心,每隔一甲子,会开出一朵冰蓝色的莲花。当地人称它为‘神之泪’。那东西,就是冰山莲。”
“一甲子……”慕卿浔的心沉了下去,“那岂不是还要等很多年?”
“不。”百草先生摇头,“算算时间,就是今年。若我推算无误,它现在,应该已经盛开。但花期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便会凋零,化为寒潭之水。”
希望的火苗,在所有人的心中重新燃起。
“先生可能画出具体位置?”魏延立刻问。
“画不出来。”百草先生回答得干脆,“那地方地势险恶,风雪会改变一切地貌。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方向,和一个信物。”
他从药箱的夹层里,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递给慕卿浔。“这是我在那山谷里捡到的石头,它会与山谷的磁场产生感应。越是靠近,它会变得越热。这是你们唯一找到它的机会。”
慕卿浔接过那块入手冰凉的石头。
“多谢先生。”她郑重道。
“不必谢我。我只是还你母亲的恩情。”百草先生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记住,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守护冰山莲的,还有一头雪域凶兽。那支商队,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说完,他背起药箱,径直朝外走去。
“先生留步!王府必有重谢!”魏延喊道。
“不必了。我生平不欠人人情。”百草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你们王妃的命,现在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心情,都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
慕卿浔紧紧握着那块黑色的石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了一丝久违的暖意。那是百草先生的药力在发挥作用。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小姐!”月儿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慕卿浔站稳了身体,她看向魏延,原本黯淡的瞳孔里,此刻有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魏将军。”
“末将在。”
“王爷去了北境,消息要继续封锁。他不能分心。”
“是。”
“另外,”慕卿浔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请为我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亲卫,备好最好的马和御寒之物。再取一份最详细的西域堪舆图来。”
魏延和李大牛都愣住了。
“夫人,您的意思是……”
“王爷在为我寻一线生机,我也不能坐着等死。”慕卿浔的手,抚上那块黑石,“他寻他的焚天兽,我取我的冰山莲。我们,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