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圣旨已经化为灰烬。
青烟袅袅,带着一丝焦糊的气味,在压抑的屋子里盘旋。跪在地上的副将和军医们,身体僵直,连呼吸都忘了。
谋逆。
这个罪名,足以让整个北境王府,连同所有追随谢绪凌的将士,被诛灭九族。
“王爷!”副将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您……您这是……”
“聒噪。”谢绪凌吐出两个字。
他没有看地上的任何人,只是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空白的北境地图,铺在桌上。
“魏延,李大牛。”他点了两个名字。
人群中,两位身形魁梧的将军排众而出,正是之前劝谏的陈将军与王将军。他们上前几步,再次跪倒。
“末将在!”
“末将在!”
两人的声音洪亮,却难掩其中的惊惧。
“从今日起,北境军务,由你二人共管。”谢绪凌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画下几道清晰的红线,“防线收缩至此,固守待援。粮草军械,按需分配。若有违令者,斩。”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魏延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王爷,烧毁圣旨,朝廷必会问罪。届时大军压境,我等……我等如何自处?北境百姓又该如何?”
“朝廷?”谢绪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本王在,北境就在。本王若死,你们便开城投降。至于百姓,自有新主接管。”
李大牛是个粗人,闻言激动道:“王爷说的什么话!我李大牛的命是王爷救的!就算朝廷派百万大军来,俺也跟您反了!”
“糊涂。”谢绪凌冷斥一声,“本王不是要造反。”
他放下朱笔,走到两人面前。
“本王是要去救人。”
他看着他们,也看着他们身后的所有将领。
“救你们的王妃。”
一句话,让所有嘈杂和惊恐都瞬间平息。众人这才想起,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在军帐中与他们共饮烈酒的女子,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屋,命悬一线。
“本王不在,你们要守好这里。守好她最后的屏障。”谢绪凌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一丝变化,“这是军令。”
魏延和李大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决绝。他们不再劝谏,重重叩首。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谢绪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身后的空气说了一句:“月七。”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单膝跪地。此人身形瘦削,全身都笼罩在黑衣之中,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
“主上。”
“去查西域雪山之巅,冰山莲。”谢绪凌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线索。此事,只准你一人去办。找到后,直接带回给王妃。”
月七双手接过纸条,一言不发,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屋内的将领们心中又是一惊。王爷竟然兵分两路。可他自己要去的,又是什么地方?
“王府金库,全部打开。”谢绪凌的命令还在继续,“所有黄金珠宝,装上十辆马车,随我出发。”
副将不解:“王爷,您带这么多金银,是要……”
“买命。”
谢绪凌吐出两个字,然后走向门外。
院中,寒风呼啸。
三十名穿着黑色劲装的武士已经静候多时。他们没有携带制式的长枪大戟,每个人背上都缠着厚厚的布条,里面是形状各异的兵器。他们像三十座沉默的石雕,身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是王府的死士,从不轻易动用。
谢绪凌走到为首的一人面前。
“都准备好了?”
“回禀王爷,火油、干粮、御寒衣物,以及您要的‘惊雷’,都已备齐。”
“马呢?”
“三十一匹最好的北境神驹,都喂了最足的草料。”
谢绪凌点了点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
仿佛要将那间屋子的轮廓,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然后,他翻身上马。
“出发。”
没有多余的告别,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
三十一道身影,连同十辆沉重的马车,迅速离开了王府,汇入北境的风雪之中,朝着一个所有人都陌生的方向,极北的苦寒之地,疾驰而去。
魏延和李大牛站在院中,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许久没有动弹。
“老魏,你说……王爷要去哪里?”李大牛喃喃自语。
魏延摇了摇头,他走到那盆已经冷却的灰烬前,伸手捻起一点。
“军医说,能克制夫人寒毒的,有两样东西。”
“一个在西域雪山,王爷派了月七去。那另一个……”李大牛的脸色变了,“另一个,是南疆火山的‘火凤胆’。”
“可王爷去的方向,是北面。”魏延的声音干涩。
两人同时沉默了。
传说中的东西,本就虚无缥缈。而王爷此刻,更是连方向都选错了。
去极北之地,寻找只存在于南疆火山传说中的神物。
这已经不是大海捞针。
这是绝望之下的孤注一掷。
“传令下去。”魏延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封锁王爷离去的一切消息。从现在起,王爷偶感风寒,正在闭门静养。任何人胆敢泄露半个字,军法处置。”
“是!”副将领命而去。
李大牛走到魏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守吧。王爷把家底都交给我们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替他守住了。”
风雪,更大了。
整个北境王府,在这一夜之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雪原上,谢绪凌勒住马缰。
在他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冰封森林,枯败的树枝上挂满了冰棱,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出一种死寂的白色。
“王爷,斥候来报,前方三十里,便是传说中的‘迷魂林’。据说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死士首领在他身侧低声道。
谢绪凌看着那片白色的森林。
“古籍上说,火凤非梧桐不栖。”
“可这里是北境,没有梧桐。”
“那就烧出一片梧桐林来。”谢绪凌的声音在风雪中,平静得可怕,“传令,浇火油,放‘惊雷’。本王要让这片林子,亮如白昼。”
他要找的,从来不是南疆的火凤。
老军医说的是传说。
而他,信的是另一个更古老的秘闻。
天下至阳之物,除了地心烈焰,还有一种,生于极寒,却向往光明。
它不叫火凤。
它叫,焚天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