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何威在院中踱步,焦灼地等待着派出去的人马。
子时将至,皇城方向却先传来急促的钟声,那是唯有在紧急军情或宫中大变时才会敲响的景阳钟。
钟声穿透夜幕,带着不祥的预兆。
何威的心猛地一沉。
“将军!”一名亲兵冲了进来,“宫里传召,陛下在紫宸殿议事,命您即刻入宫!”
慕卿浔扶着廊柱,缓缓站直了身体,咳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何将军,去吧。看来,安王的后手,比我们想的还要快。”
何威没有多问,披上甲胄,翻身上马,直奔皇城。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噤若寒蝉。龙椅上的天子,脸色铁青,手中的军报被他攥得变了形。
“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王忠!朕给了他五万兵马,让他镇守云州!他就是这么守的?城池未破,死伤过万!他还让蛮族绕了过去!一群野人,就在朕的疆土上肆意劫掠!”
他猛地将军报掷于地上。
“朔方!朔方告急!蛮族前锋已兵临城下!云州和朔方一旦失守,北境门户大开!届时,蛮族的铁蹄就能踏平整个河北路!”
殿下一片死寂。
兵部尚书颤巍巍的出列:“陛下息怒。王忠将军……他已尽力。蛮族此次来势汹汹,更有黑莲教妖人相助,战法诡谲,与往日不同……”
“够了!”皇帝打断他,“战败就是战败!理由朕不想听!朕要的是结果!”
一名御史大夫叩首道:“陛下,王忠指挥不当,致使北境糜烂,国威受损,理当严惩!臣恳请陛下,立刻罢免王忠,另择良将,驰援北境,以安民心!”
“严惩?另择良将?”皇帝发出一声冷笑,环视着阶下众人,“你们告诉朕,谁可为将?李将军年迈,张将军在南疆,朕的新军尚未练成!你们让朕派谁去?派你们这些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书生去吗?”
无人敢应。
朝廷可用之将,捉襟见肘,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刚刚赶到的何威身上。
“何威。”
“臣在。”
“京中防务,可能抽调兵马?”
何威心中一凛,躬身回道:“陛下,京中各处火情刚刚扑灭,黑莲教妖人仍在四处流窜。安王……姜平的下落尚未查明。此刻若抽调京畿兵力,恐京师有变。”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内有逆王未除,外有强敌压境。
皇帝颓然坐回龙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挥了挥手,疲惫不堪。“都退下吧。让朕……静一静。”
何威退出大殿,殿外的冷风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没有回府,而是调转马头,再次奔向那座偏僻的院落。
一进院门,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扑面而来。
慕卿浔正靠在椅上,一名大夫正在为他处理手臂上崩裂的伤口,那是方才强行起身时造成的。他面无血色,呼吸微弱,但看到何威,还是勉力支撑。
“情况如何?”
何威将宫中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末了,一拳砸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北境糜烂,朔方危在旦夕!朝中那帮废物还在为派谁去争吵不休!陛下已经快被逼疯了!”
他烦躁地来回走动,“安王和黑莲教这一招太毒了!他们算准了朝廷无将可用,在北境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逼得我们不得不分心应对!”
“所以,将军打算怎么做?”慕卿浔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还能怎么做?”何威脱口而出,“当然是先解北境之围!否则国将不国!至于姜平……只能先封锁皇陵,慢慢搜查!”
“不行。”慕卿浔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不行?”何威的火气又上来了,“难道眼睁睁看着蛮子在我们的地方烧杀抢掠?”
“将军,你还没看明白吗?”慕卿浔咳了两声,气息更是不稳,“北境之乱,不是目的,是手段。姜平要的,就是你刚才那句话——‘先解北境之围’。”
何威愣住了。
“你想想,”慕卿浔的语速很慢,却字字诛心,“蛮族为何要绕过坚城云州,去劫掠那些村镇?军事上,这毫无意义,只会分散兵力。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却是最高明的策略。”
“劫掠村镇,制造恐慌,能最大限度地激起民愤和朝廷的压力。逼着陛下,逼着你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北境。如此一来,谁还有精力去管一个‘已死’的安王?谁还会盯着一座陵墓不放?”
“他是在用整个北境的烽火,来烧掉我们投向皇陵的视线。”
冰冷的逻辑,让何威背脊发凉。他看到的,是北境的战火。而这个病弱的书生,看到的却是战火背后,那个操盘的疯子。
“你的意思是……北境的乱局,是姜平一手策划的?”
“不止,”慕卿-浔摇了摇头,“他要的,恐怕还不止是转移视线。他是在逼陛下犯错。朝中无将,陛下情急之下,必然会调动京畿附近的兵马北上。京师防务空虚,他便可从容脱身。甚至……他可以趁机做更多的事情。”
何威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慕卿浔的分析,比朝堂上那些大臣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攘外,必先安内。”慕卿浔一字一顿,“姜平这条毒蛇不死,北境的火,就永远灭不了。你今天派一个将军去,他明天就能煽动蛮族围点打援。你派十万兵去,他就能让整个北境处处烽烟,让你疲于奔命。根子,在这里。”
他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京城的方向。
就在这时,两队禁军几乎同时返回。
为首的校尉快步上前,一人呈上一只沉重的紫檀木盒,另一人则押着一个须发皆白、浑身发抖的老者。
“将军!皇陵营造宗卷在此!”
“将军!此人是安王庄上的一名老花匠,但我们查验过,他双手布满老茧,虎口有勒痕,不似农人,倒像是石匠!”
何威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他看向慕卿浔,后者已经示意大夫退下,挣扎着站起身,走向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工匠。
慕卿浔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先帝的陵寝,除了正门,还有几条路可以走?”
老工匠浑身一颤,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