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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薄星的父母是一见钟情陷入热烈,结婚怀孕一条龙。但当激情褪去,两个人的摩擦逐渐显现,直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靳薄星并不是在期待中出生的。
名字是他妈妈取的。
薄星,薄幸。
不知道为他取下这个名字时,她想的是什么?是对自己亲身孕育出的新生命无限的母爱,还是憎恨他的出生给不再相爱的人套上了一层枷锁?
貌离神更离的两个人被捆在一起相互折磨,连带着折磨尚且年幼的靳薄星。
因此当四五岁的我看到同样稚嫩的靳薄星无助又麻木地蹲在一扇不知何时才能打开的大门前,我同情心大发,牵着粉雕玉琢的小孩回了家,身为独生子女的我凭实力给自己捡回来一个青梅竹马。
我和靳薄星鸡飞狗跳地一起长大,我妈无数次笑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欢喜冤家。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只可惜我不自量力,以为自己会是独特的存在,妄想着能一直站在靳薄星身边。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是第一次发现我需要仰视靳薄星时,也许是第一次有人拜托我给靳薄星递情书时,总之我发现我对靳薄星的感情悄悄变质了。
我会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会为他高兴、替他难过,好像所有的神经末梢都连到了靳薄星身上,被他牵着鼻子走仍甘之如饴。
到现在我都记得十五岁的某天,靳薄星红着眼,倔强地不肯掉一滴泪。
但等到我出现的那一刻,他抬起头看到我,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紧接着是更多泪滴和紧紧的拥抱。
那时的靳薄星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但他依然像更小的时候那样把头埋在我颈窝处毫不客气地把眼泪蹭在我锁骨上,哽咽着告诉我他妈妈拉黑他的联系方式后出国了。他问我,他是不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泪是热的,甚至说,是滚烫的。我被烫得瑟缩一下,耳语一般告诉他:
「靳薄星的星是星光的星。世界上怎么可以没有星星呢。」
我确信总有几个瞬间他照亮了阿姨黯淡的生活。也照亮了我的少女时代。
回应我的是他更紧实的拥抱,而我也颤抖着回拥住他。
也许颤抖的不是我,是我的心。
鼻子跟着一酸,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的确喜欢上靳薄星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格外迁就靳薄星,几乎是对他百依百顺。那时我可以很自豪地对所有人说,我就是对靳薄星来说最特别的人,靳薄星没了我不行。
可惜依赖我的靳薄星保质期并不长,他很快地独立起来,享受起他意气风发的青春。
我像靳薄星的安抚玩偶,安抚功效过了就被丢在堆积成山的玩具箱里,不会被抛弃,但同样不会再被爱不释手。
我陷入了给自己画的怪圈当中,一面不齿自己像狗皮膏药粘着靳薄星,一面为着靳薄星偶尔分给我的一个眼神日思夜想。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读大学前,靳薄星无论走得再远都会回到我身边,无论玩得再过都没有真的和谁确定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曾经严肃明确地告诉过他,如果他有女朋友了,我一定会自动和他划清界限。而从童年时期积攒下的情谊,无论定性为什么,都值得慎重被对待。
那是高二的夏天,即将升入高三,学习压力骤然猛增。
我坐在空调房里伏案刷卷子时,靳薄星和一位追求他两年的漂亮学姐不知道在哪处阳光下挥洒青春。
复杂枯燥的题目和同靳薄星渐行渐远的焦虑齐齐打压着我脆弱的神经,所以当我在二楼看到靳薄星在楼下斜倚着他家大门,对着手机痞痞地笑着回复信息时,我变得格外情绪化。我用力甩上窗子,震天的响声惊动了楼下的靳薄星。
于是靳大少爷良心未泯地敲响了我家的门,状若无意地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给他开门。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拒绝靳薄星。
我语气坚决地对他说:
「靳薄星,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所以如果你有女朋友了麻烦尽早通知我一声,我会立马远离你,绝不打扰。」
敲门声再没响起,久到我脚跟开始发麻,久到我以为靳薄星已经走了。
但当我抬脚离去时,我听到门外靳薄星低低的声音。
「知道了,祝愿。」
4
自那之后,靳薄星再没有和什么人暧昧过。他陪着我,安安分分做好一个高中生,乖乖读书、高考。
这无疑又使我陷入幻想,好像瞧见了点希望的火种。于是我对他的感情燎原般,在春风中再生了。
教学楼的长廊、午后的操场、楼下的花圃旁……无处不见我和靳薄星出双入对的身影。有时他看到我卧室的灯彻夜长明,还会特地搬到他房间里与我书桌相对的飘窗前,蜷在那陪我刷题,确保我能看到他在陪着我。
无论何时,抬头就能看到我的星星。
高考后的暑假靳薄星早早在城北奶茶店找好一份兼职的工作,刚放假没多久就上岗到位了。彼时我正和程慕踏上我们早就约定好的旅途。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匆匆结束旅行,赶回来打算和他一起兼职。
我记得从前和靳薄星提起过梦想是在大学城开一家门脸不能太小的奶茶店,每天在店里做做奶茶听听学生聊八卦。那时靳薄星嘲笑我的梦想太幼稚。
难道他其实一直都记得?
我揣着一颗雀跃的心,无视程慕的欲言又止。
美梦总是容易打碎的。
所以等我兴高采烈地冲去靳薄星工作的奶茶店却看到当初那位漂亮学姐也在时,我一下子懵了。
我站在窗明几净的玻璃门外,看着靳薄星和学姐调笑。
「没有想到我随口一提店里缺人你真的就来帮忙了!」
「反正假期没什么事要做,顺手的事。」
还记得我和程慕出发前,我有问过靳薄星能不能一起去,他说有事要做,拒绝了。我已经习惯了每段旅程都和靳薄星有共同的回忆,但也许在他看来那些回忆都乏善可陈,有执念的只是我罢了。
所以你看,他根本不是假期没事做顺手帮忙,他只是愿意为了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推掉。
原来没有什么幼稚的梦想被好好地放在心上,我只是借了别人的一束光。
程慕终究还是得知了这件事,拉着我去城南找了家教的工作。
起初我仍然不死心地跑回城北,甚至走进店里坐了一下午。靳薄星没看到我,他正专心致志地和学姐一起研究着手里的配方。我远远地看着靳薄星。
其实并不算远,走两步我就能站在他面前掐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我。但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也许高二那年我就不应该耍小脾气,让正走向别人的靳薄星被迫回头给了我承诺。也许我是想套住他,但真正被套住的却是我自己。
整个假期我再没找过他。由于工作时间不同,即使是邻居,我也没和靳薄星打过几次照面。
就这样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和靳薄星长久的分离,在十八岁的夏天和他阔别三个月之久。
人和人的联系根本没那么经得起推敲和考验,如果不是一方有意追求,就算是青梅竹马未必不会背道而驰。
所幸我家教教的学生,一个刚上高一的小男生,进步飞速。这让我深感欣慰,他妈妈也高兴地给我包了个不薄的红包。
现在的小孩子营养就是好,刚上高一就一米八几的身高,每次站起来都需要我仰头去看他。工资和红包到手那天我一扫整个假期的阴郁,踮起脚拍拍他的头向他保证有问题随时可以在微信问我,我都会为他解答。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了,转眼就到了我和靳薄星报到的日子。我终于在开学前再次见到靳薄星。
也不知道又是谁惹大少爷不高兴了,每天见到他就是一幅被抢了老婆的表情,也没再看到他和学姐再有什么联系了。或许是他和学姐谈了一段匆忙又不欢而散的恋爱。
靳薄星不开心的周期非常之长,且总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突然炸毛。开学报到那天就是。
凭借这么多年和靳薄星的相处之道,我十分明白这家伙需要顺毛捋,因此在帮我搬林林总总的行李时他还算好心情。赶巧我家教的小学弟有问题问我,我低头回两句消息的功夫靳少爷不知怎么又不高兴了。
「祝愿,你拿我当长工吗?」
大少爷扔下一句话就提着我的两个箱子气冲冲地走了,我提起剩下的行李想追上去哄两句,奈何人家身高腿长,我踩个风火轮也追不上。更不幸的是我一个分不清东西南北十八年的标准路痴,在开学第一天,光荣地迷路了。
还好一位帅气学长很热心地接过我手上的几个沉甸甸的包,边聊边带我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柏羡,这是他的名字。很奇怪,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十分面善。
可能那就是我的第六感给我的预示。
我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的人,没想到会在我今后的人生中留下那样无法忘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