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靳薄星,你又跑哪去了?三食堂没看到你啊?」
「遇到熟人找我帮忙,你先吃,待会我回来接你。」
开学报到那天靳薄星无缘故闹脾气的原因我仍不得而知,他也不似想再提起的样子,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忘掉。
自觉理亏,靳薄星有相当一段时间算得上是对我百依百顺了。我恍惚想起来小时候的靳薄星在惹我生气后也是这样装成乖小孩哄我的。
只是伪装出来的,又能持续多久呢。
像今天这样,他随时能摘下面具抛下我。
我站在档口前,纠结于靳薄星口中的“去帮忙”,也纠结于晚饭吃什么——我一向都选择困难,站在岔路口都会犹豫好久。
「你能吃辣吗?这一家招牌就是水煮鱼,要不要尝尝?」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转头看去。
「柏学长…?」
竟然是开学那天帮我搬行李的学长,记得他叫柏羡。
他笑了笑,对我的称呼不置可否,只是转身点了一份水煮鱼。
其实我很喜欢吃辣,但靳薄星不太能吃辣。为迁就他,和他吃饭时很少点川菜。
听到我点了一样的套餐,柏羡便邀请我和他一起坐。
我扫了眼食堂坐的满满当当的座位,与其和陌生人拼桌,倒不如和柏羡一起。况且我对他总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和柏羡聊天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无论抛出什么样的话题他都能接住,让我有一种即使和他聊偶像剧他也会认真倾听的错觉。
也许是气质相似,柏羡总让我想起程慕,温柔而有力。也是因为这一点,面对柏羡时我不自觉地越界般敞开心扉。烦闷情绪在倾诉后一扫而空。
在食堂门口自信地柏羡告别时,我并没有想到我又双叒叕迷路了。
食堂和宿舍之间到底几条路啊!天一黑完全抓瞎……
我绕来绕去又绕回了食堂门口,没想到柏羡还在原地打电话。正打算灰溜溜地悄悄离开,柏羡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我的身影。
我略显尴尬地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
可能是没碰到过开学两个月还能迷路的选手,柏羡哑然失笑,挂断电话送我回寝。
城市的夜空很难能看到星星,高大的乔木立在甬道两侧,几乎遮天蔽日。
柏羡对于植物学的知识意外地丰富,一路下来倒让我对路线印象更深刻了点。
「所以下次就不会迷路了,大树会帮你哦。」
我被逗笑了,柏羡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我抬起头,透过圆柏枝桠看兀自发光的月亮:
「是啊,大树也在帮我托举着月亮。」
「祝愿!」
恶狠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一哆嗦,转身看到怒气冲冲的靳薄星。
我突然想起来他说过会回来接我来着。
但他错过了我最需要他的时刻。
靳薄星又一言不发地瞪着柏羡,看起来也认出他了——帮我把行李提上宿舍的柏羡和刚安置好我的两个箱子、消了消气后打算再下楼接我的靳薄星打过一个照面。
「柏学长很悠闲?专业第一不是天天都泡图书馆?怎么还有空勾搭小姑娘?」
「靳薄星你在说什么!」
靳薄星总不分时间地点地耍大少爷脾气,烂摊子却留给我来收拾。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抱歉地冲柏羡笑了笑,急忙推着靳薄星离开了。
刚走出去没两步,靳薄星又开始发作了。
「你身边就一刻都不能没人吗?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你知道我跑了多久才找到你的吗!」
可能自己也察觉到太伤人,靳薄星突兀地转变了话题。明明是他先丢下我的,怎么反倒比我还委屈的样子。
我立刻反唇相讥,
「等你的时间都够我吃两顿饭了,我只是迷路了学长他才送我回去的!而且说好的一起吃饭,难道不是你先离开的吗!」
靳薄星好像一只鼓起来的气球被一针戳破,登时瘪了下去,也没理由再发脾气。
深秋的夜里实在算不上温暖,我瑟缩着站在秋风里和靳薄星吵架,最终以我的胜利告终。
赢了也没意思。我根本不想和靳薄星吵架。
激烈的争吵过后,气氛再度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别扭。
靳薄星把外套脱下来披到我身上并把拉链拉到头,叫我在原地等着,自己去还充电宝了。
难怪之前联系不上靳薄星,原来是手机没电了。
外套上残存地体温让我的心也跟着活泛起来,半张脸埋在衣领中,嗅到靳薄星的味道。
刚把手伸进口袋取暖,口袋里的手机在我手边震动起来。
我下意识掏出手机瞟了一眼屏幕,备注是个陌生的女生名字,发来两条语音外加一段文字。
「谢谢你今晚陪我吃饭,有你真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手里拿的是靳薄星的手机,原来他今晚放我鸽子是去陪另一个女生吃饭。
我把手机揣回口袋,装作无事发生。没有人被放鸽子,没有人别陪的女生吃饭。
只是刚感受到的一丝暖意又转瞬即逝了。
秋天真冷啊。
6
「祝愿你快来!快把靳薄星带回去吧这家伙喝醉了又作又闹!」
靳薄星的室友给我打电话把我喊来酒吧,说他喝醉了闹着要见我。
彼时我正在和柏羡一起备赛。
前一阵子院里推出比赛,作为我直系学长的柏羡应邀做我们队的带队助导,而我身为组长需要和柏羡一起敲定初步方案再和队员们集中讨论。
而且我心里还有气,并不想理靳薄星。但无可避免地想起从前靳薄星醉醺醺地乖乖趴在那里,谁劝他都劝不动,非等我去接他才肯走。
到底还是心软了,我抱歉地冲柏羡笑了笑。
说好的今晚一起把比赛方案磨出来,又要食言了。
柏羡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在我接起电话那一刻他就猜到是有关靳薄星的事,也预料到我会心软去接他。
毕竟我一直把他当做很好的倾听者,说过很多不想让程慕跟我一起烦恼难过的心事。
横竖已经在柏羡这里有过太多次出尔反尔的前例,我们都默契地忘掉我的那句“再也不会管靳薄星的事”。
我匆匆收拾好包,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看了柏羡一眼。
一向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柏羡,此刻眼底居然显出几分不容忽视的委屈情绪,令人心生怜悯。
我几乎觉得自己一定是熬了几个大夜已经花了眼。
可怜?这个词怎么可能和柏羡牵连上?
再去看,柏羡已经收拾好眼底的情绪,好像刚才只是不小心让满溢的情绪泄露出了分毫。
「没关系,你去吧,我可以一个人搞定的。」
这让我更心虚了,这种坚强小白花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我今晚一定回来找你!」
我顿时感觉自己无痛当妈了,立即立下豪言壮语,全然忘记自己言出不行的累累前科。
但柏羡很给面子地笑了,我也很给面子地为他如沐春风的笑红了脸。
下辈子,一定不再做颜狗!
「好,为我回来,我等你。」
告别柏羡后我边冲下楼边在手机上叫车,跑得太急还在转角处被划到了脚。
但顾不得那么多,我把卷起的牛仔裤腿往下放了放就继续赶路。
方才因为柏羡冲淡的那点难过情绪此刻又涌了上来,这种情绪又在我到了酒吧后达到巅峰——我急匆匆赶来,见到的是被美女簇拥的靳薄星。
又被耍了,真有本事啊,靳薄星。
理智告诉我此刻我应该转身离开,但身体先做出反应。我一步一步向靳薄星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终于发现我了,醉醺醺地抬起眼,随即意识到手上揽着另一个女生后慌张地松开手,再次看向我。
我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他会不会为我绞尽脑汁编出个理由。
看到我毫无波澜的样子,靳薄星眼底慌张的情绪一点点褪去,开始填上混不吝的色彩。他慢慢靠回椅背,手再次搭到身侧女生的肩上。
我承认那一瞬间他再次成功挑起我的怒火。
耍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这么想的,我也这么问了。
靳薄星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又变得凶狠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每天对靳薄星的眼神猜来猜去了。我真希望从来都没看懂过他眼底的情绪。
「你是哑巴吗靳薄星?我真的很忙,你每天能不能不要总做一些无聊的事来打扰我?」
「忙?忙着和柏羡谈恋爱吗?你敢说刚才不是还和他在一起?」
对着靳薄星无理取闹的样子,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的沉默被他视为默认,他变本加厉地开始质问起我。
「这么晚还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等他睡了你我还要去你们婚礼上做伴郎啊?」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羞恼抑或是愤怒。
一直高悬着的那颗明亮纯净的星子以一种难堪的方式破碎、陨落,化为我心上凛冽的大雪天。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靳薄星这样毫不体面地大吵。我以为我会心痛不已,会出离愤怒,但实际上我只站在那里,失去一切感知能力。
我们无声地对峙,终于,给我打完电话后不知去哪里的靳薄星室友赶回来了。
我面向靳薄星的这位室友,语速放慢,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确保沙发上那个醉鬼能够听懂。
「以后都不用再来找我接他了,毕竟靳薄星好像不太需要我。」
离开后,理智告诉我应该回学校去找柏羡,但心里乱七八糟的糟糕情绪让我大脑一片混乱,想必回去了效率也不高。
我又逃走了,打车去了海边散心。
在柏羡面前我好像总在任性地跑掉,也许是在靳薄星那里主动得太多,使我再没有力气和勇气无畏地尝试。
「祝愿。」
我转身,看见本不可能在这里的柏羡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啊,他又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