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长大后,我和靳薄星好像总在拉扯。
当我后退一步,靳薄星就会向我靠近一步;而当我走向他,他又会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在那天无意间看到靳薄星手机消息后,我很久不主动联系靳薄星,微信聊天记录日期的日历上开始有大片区域变灰。
不追着靳薄星走,我的生活节奏突然慢了下来,也好像看到更多细节。
原来柏羡说过的梧桐大道就在宿舍区的另一侧;原来学校里的川菜饭馆这么正宗;原来每周跨半个城市去找程慕也没那么麻烦。
其实我当然没那么洒脱。那些我付出过的一切成了沉没成本,让我即使握得再痛也不甘心放手。
我需要把每时每刻都写上计划才能克制住我的胡思乱想——但高压之下又能撑得住多久呢。
某天刚踏出图书馆大门时迎面碰到柏羡,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挥之不去的眩晕感突然高涨。
视线和听力好像被海水掩盖住,我徒劳地去看、去听,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样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
意识再回笼时,我已经坐在了校医院的长椅上。
柏羡拎着一只热水袋出现了。他的衣角有些褶皱。
哦,原来我那时攥住的是柏羡的衣服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躲避了柏羡的视线。
「挂水的速度快不快?头还晕吗?」
我后知后觉柏羡在和我说话,终于抬眼看着他;想起来要回答,便又呆呆地点点头。
柏羡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抬手把吊瓶的速度又调慢了些,又小心翼翼把热水袋塞到我挂水的那只手下。
我又恍惚想起从前,靳薄星虽然变不出热水袋,但会揣着几块糖防止我挂水时喊苦。
可现在他甚至人都不在我身边。
柏羡陪着我一言不发,过一会把几颗糖放在我另一只手心里。
在我和靳薄星陷入的长时间的冷战期我们只在共友组局的聚会见过一面。
那天我久违地喝断片了,脑海里只隐隐记得出门时靳薄星似乎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在生闷气,他在躲避,好像总是这样。
可是靠时间掩埋的矛盾不会真正消失,等到遮无可遮那天会井喷式爆发。
转折就出现在他生日那天。
虽然赌气地告诉靳薄星我可能有事没法去他的生日聚会了,但到了傍晚还是没坐住,拎着蛋糕去了。
有事就说清楚,不要你瞒我瞒。
这是柏羡告诉我的。
但站在包间门口听到靳薄星和他室友的对话,我宁愿没有来。
「你到底打算和祝愿妹子怎么办?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啊?说实话哥们现在都有点看不明白你俩了。」
「别瞎琢磨了,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迄今为止我做的一切都像一场荒唐滑稽的笑话,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攥着门把手的指骨白了又白,几乎想扔了蛋糕落荒而逃。
但如果那么怯懦退缩,我也不会有勇气坚持了几千个和靳薄星纠缠着的日日夜夜。
越难过越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推开门,在靳薄星错愕的目光里把蛋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生日快乐,虽然可能是最后一次亲口和你说了。」
靳薄星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我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放下蛋糕就转身离开,和到约定的时间应邀而来的朋友们打了个照面。
没人想到靳薄星的生日我会这么早离场。
我什么都没说,把一切抛在身后,踏出ktv。
走下台阶,看到程慕站在不远处。
「慕慕……?」
讶异让我一瞬间忘记痛彻心扉的悲哀。
「我哥说你可能会需要我,靳薄星那个混小子又干什么好事了?」
程慕走上前,把手里的外套披在我肩上。
「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撩头发拢紧已然带着体温的外套。一看就是被人在怀里捂热过的。
「你说你哥让你来的?你哥是谁啊?」
察觉到我生硬地转移话题,程慕默契地没有追问,回答起我抛出的问题:
「哦,就柏羡啊。」
这一次我低落的情绪是真的震惊地憋回去了。
[……亲的?]
[一母同胞。]
接下来程慕边叫车把我送回学校便给我解释。
原来他们两个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
柏羡,程慕。羡慕。
怪不得我见柏羡第一眼就觉得面善!怪不得我总感觉他有种亲切感!!
8
程慕曾经说我就是不长记性,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就能哄好,太容易被拿捏。但挨的巴掌多了,再麻木再执拗的人也是会感到痛的。
靳薄星每个转身离开走向别人的背影,每个缺席的、我独自在图书馆深夜赶due的夜晚,每次一起出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听不到我说话的时刻……我都记得。
我是看着那簇火苗亮起来的,所以即使我清楚自己是那只飞蛾,也怀着一丝期待无畏地扑火,期望那簇火苗跳动着熄灭一瞬,让我与他相拥。
柏羡给我发了一张照片,图片上好久不见的靳薄星在陪着一个女孩子挂水。
我记得她。靳薄星之前就是为了她放我鸽子的。
冥冥中我们都被推向了别人,有缘难寻分。
或许我该为靳薄星高兴,童年的不幸没有让他失去爱的能力;可惜这份爱不是为我圆满的。
是时候面对故事的结局了,这本书我已经写了太久太久。
「你女朋友生病了吗?需要我帮忙联系一下认识的医生照顾一下吗?」
「多谢关心,我自己的女朋友我能照顾好。」
「好。」
对面再没有回答。
这已经是我拼尽全力,能求得的最好结局了,让一切体面地结束吧。
其实我没必要怨恨靳薄星。如果你确定一个人总会同你如影随形,自然没有必要费心拉拢,多么简单又残酷的道理。
我们认识太久了,是优势,更是无法破解的致命弱点。爱情需要的新鲜感,我早就不能提供一星半点给他了。
放下手机,我望向阶梯教室落地玻璃墙外,柏羡脸上挂着我所熟悉的微笑站在那里。
同过往无数次一样,我奔向柏羡。或许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很多和靳薄星之间的回忆早已经被柏羡一点点覆盖替换掉了。
「你怎么总能找到我呀?」
在透过叶片洒下的斑斑点点的阳光里,我抬起头问他。
阳光好刺眼,他站在光晕里。
下一瞬,柏羡挪了挪步子,为我挡住刺眼的光线。这次能看清他的脸了。
「可能因为我会读心?我还知道伤心的小女孩不需要打碎牙往肚子吞。」
他和阳光一样温暖。
鼻尖一酸,来不及抑制眼眶猛然蓄满的泪水,于是我急忙低下头面壁思过一样对着大树。失恋后迟钝的阵痛袭来。
「阳光好刺眼,你刚才没完全遮住。」
我在无理取闹。
「对不起,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会做好的。」
我任性又敏感的心被稳稳拖住。
校运会如约而至,看起来像是每天都会泡图书馆自习室的柏羡没想到身体素质意外的过硬,报了个五千米长跑。
红白相间的跑道、疾驰飞扬的身影无不敲打着我的神经,让人跟着热血沸腾。听我提起过柏羡非要来我们学校凑热闹的程慕在我耳边一扫往日淑女形象毫不掩饰地大声为柏羡喊加油。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尝试找到柏羡,对焦、定格。然后在取景框里,我看到冲过终点的柏羡回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我手里的镜头,仿佛透过镜头眉眼弯弯地与我对视。
比赛结束前是不允许运动员以外的人出现在跑道附近的,而当确认完成绩的运动员一股脑离开场地后,程慕撺掇着我去给柏羡递个毛巾送瓶水。
这事从前我没少干,不过那时送水对象还是靳薄星。
高中时代靳薄星作为风云人物在运动会上也必然是要大秀风采的。近视又眼神不好的我为了能第一个冲过去给他送水,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他跑完才能在结束后的人群里顺利找到他。
本以为很难能找到柏羡,没想到刚踏下看台最后一层台阶,一抬头就找到他了——如果有一个人热烈专注地看着你,你也会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他的。
在那个当口我突然明白,从前找不到靳薄星不单是因为我眼神不好,更是因为他的目光很少为我长久地停留。
心下一动,我握紧手里的矿泉水朝柏羡的方向走去,却意外地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竟然是靳薄星。原来他和柏羡都参加了五千米吗?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视线牢牢粘在我手里的矿泉水上。
「怎么换了个牌子的矿泉水?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牌子的。」
靳少爷带上了点得意洋洋的笑,话是对我说的,脸却转向身后的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是同样向这边走过来的柏羡;而后者脸上的阴郁和若有似无的失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因为这瓶水不是给你的。」
我绕开靳薄星,径直朝柏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