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深虽不敢说自幼饱读圣贤书,大致也是读过四书五经,四书五经已经够难懂了,姑娘比四书五经还难读懂。本以为,百合女妖一事,贺如雪一门心思都在追缉猫妖上,却不料她还揪着一个小小的细节,冷不丁把他给问懵逼了。
因为,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件事,兰舟千雨针出手必取命,仿佛天经地义。
就连万大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奇过。魏瑜对他知根知底,自然不必问。
“这是我师父寅元道长传给我的武器,九夜曼荼罗是一种很毒的毒药,但毒到能把一只妖杀死,我今天也才第一次知道。”李妄深诚实地解释道,平日里办案他很少动用兰舟千雨针,除非对付穷凶极恶的嫌凶。
“是呀,曼荼罗就是种普通毒药,你可知妖不同于人,所修炼妖力都是汲取天地灵气而来,不管什么妖对寻常毒药都有免疫,百合女妖又本就是植物,你这毒药能蚀灭她的灵核,若放在人身上,一针毒死百八十个不是问题!”贺如雪就更加好奇了。
老早以前,万羽就向她讲解普天下哪些毒药对妖致命,并没有提到过这种叫做九夜曼荼罗的毒药。
李妄深纠结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你不能跟别人说!”
“嗯,好吧,说出去天打雷劈!”贺如雪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天空一声巨响,霹雳闪亮登场。
……
“呃!”贺如雪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老天爷真不给人面子啊!然后拉着李妄深朝森林里走去,边走边说:“看样子要下雨了,我们溜达完赶紧回去!”
李妄深握紧她的手,跟在后面,像是自言自语背书,又像是特意说给贺如雪听:“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九夜曼荼罗就是开花的时候,要放九种不同的毒虫在花下。毒虫在花中打斗给曼荼罗授粉,之后曼荼罗结出来的果子同这九种毒虫一起制药。我师父说,这是古蜀流传下来的毒药。”
“你师父寅元道长居然掌握这么厉害的毒药配方,不得了的厉害啊!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贺如雪好奇地问。
“他十年前就过世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你师父,我这才进了六扇门。我师父说,他年轻时是蜀中唐门少公子,因为种种变故出家为道。唐门是个很神秘的武林门派,江湖传闻擅长用机关、暗器和毒药。我在缉凶司这么多年,只听过他们的传说,并未见过同门。师父在世把他所会的兰舟千雨针和拂晓别传给我,拂晓别那件武器过于狠毒,我在缉凶司抓个逃犯没必要令人不得好死,我就藏好不用。”李妄深提起这些事,总是有些沉沉的郁气,可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舒快。
贺如雪歪着脑袋回头,眨巴眨巴大眼睛,继续问:“拂晓别,听起来蛮好听的名字?是什么样的武器?”
“平时是一根软软的铁绳子,一甩动起来绳子上会竖起无数细针,甩到血肉上,会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细针上淬了一种毒,这人哪怕流干了血,心脏无血可挤也会空跳到次日清晨寅时才停。这武器,我第一次用时,甩在一只兔子身上,那兔子流干血,活活挣扎到第二天早上才死,太痛苦了,我想想都后怕,若用在人身上,简直……”李妄深想起兔子殷红绝望的眼睛,不忍心说下去,怕吓着贺如雪。
“哎,看来人和妖没什么不同,狠起来都相当可怕。”贺如雪慨叹道。
李妄深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他俩小心翼翼走到那片沼泽附近,闪电划亮天空,刺眼的光芒透过树叶零星散落下来,在枯枝碎叶上形成一闪而过的光斑。
妖力没有了那个法阵的束缚,释放得更为强烈,以至于整片树林似乎都笼罩在妖力中,贺如雪能明显感应到,妖力的源泉就在树林深处。
她带着李妄深,越过了沼泽,大蟒蛇在他们身后,偷偷探出脑袋,此时它的眼睛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沼泽的那一边,依然是密不透风的树林,阴森无比,就像一座上下左右全被遮住光的黑屋子,伸手不见五指。贺如雪只负责指个大概的方向,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的枝杈上,全凭李妄深的直觉,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步履稳如在平地行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阵异动,引起贺如雪的警觉,然而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异动的源头。
“咕咕”
“咕咕”
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一对金黄色的圆点划过黑暗。
“是夜鸮,别怕!”李妄深拍拍贺如雪的后背,安抚她。
以前办案子少不了半夜追凶,妄深可是清楚得很,猫、夜鸮、耗子、松鼠、蝙蝠、蛇这些晚上出没的动物是什么动静,李蒙上他的眼睛,他能听出房梁上走过的猫有十斤重还是五斤重。对于使暗器的人而言,听声辨物,是最基本的训练,在少年时代里,魏瑜常常躺在道观里的松树下呼呼大睡,而他被师父关在漆黑的厢房里,反复练习着躲避机关暗器。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听起来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那条大蟒蛇在跟踪我们,要不要动手?”李妄深贴近贺如雪的耳朵,用几乎只有她能听清的语调说,然而说话的气流吹过贺如雪的耳垂,痒得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一下没站稳从树上掉了下去。
“啪叽”一声闷响。
“嘶嘶嘶”
“嘶嘶嘶”
李妄深循声落地,却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深坑中,一骨碌滚了下去,噼里啪啦掉下来一堆骷髅,原本沉积在坑底的臭气被剧烈搅动起来,李妄深没忍住,哇得把晚饭全吐了出来。
“妄深哥哥,哈哈哈,你好没用!”贺如雪站在一旁叉着腰大笑。
男人的玻璃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叫李司丞!”李妄深吐得嗓子都哑了。
“哼!就不,这里又没外人,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滴!”贺如雪撇撇嘴,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
李妄深感应到她走过来的方向,一把抓住她的脚踝道:“我要是在这里欺负你,你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凭你,姑奶奶我一巴掌呼死你……”贺如雪刚好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拽倒跌进他怀里,他一把搂住贺如雪,用手捂住她的嘴,轻轻哼了一声:“嘘!”
贺如雪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瞪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四周,什么也没看着。
蛇鳞摩擦骸骨的嗞嗞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妄深本来听着声音觉得恐怖,可怀里躺着个人儿,他不由自主低头盯着她,心跳一时激烈起来,跳到好似要从胸腔里跑出去亮给她看。
“你干嘛呐!”贺如雪安分了一会儿,就拧巴着推开李妄深,咋咋唬坐起来。
“听那条蛇的位置。”李妄深慌忙解释道。
贺如雪捏着李妄深两边脸颊肉,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欺负我!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让你叫我姑奶奶!”
“别别别,姑奶奶我错了!”李妄深认起怂来毫不犹豫,好男不跟女斗,尤其不跟贺司丞斗!
“臭蛇妖你鬼鬼祟祟躲后面干什么!怎么滴,你是嫌命长,还是以为我好欺负,信不信我拆了你的皮肉煲龙虎斗!”贺如雪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污渍,气哼哼地威胁。
李妄深一拍额头,头大得很,女人的脸,一刻钟变三遍,比天气还叫人捉摸不透。
忽然两个人感觉眼前恍惚,天旋地转,头晕得不行,任凭贺如雪如何运气反抗,毫无招架之力躺下,而李妄深更是没撑过几下,跟着贺如雪一起倒下,完全失去知觉。
两人陷入了沉沉昏睡中,几句窃窃私语,一切又复寂静。
贺如雪醒来的时候,一只橘黄色小猫正在用小舌头舔舐她的脸,舌头上的小倒刺舔得她怪痒痒,加之从坑顶穿射而来的刺眼阳光,贺如雪勉强撑着地坐起来。
遍地骸骨,骷髅嶙峋,宛如地狱般,无数颅骨上黑洞洞的眼眶朝着她。
贺如雪狠狠揪了一把李妄深的脸,李妄深猛不迭痛得跳起来,深吸一口气被臭味呛得直吐酸水,正要发作情绪,一看是贺如雪,悻悻地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轻点啊,疼!”
小猫两个前爪趴在他的膝盖上,舔舔他的脸,奶声奶气地:“喵!”
“胖虎?你怎么在这里!”贺如雪诧异地说。
李妄深定睛一看,果然是宜梁寺膳堂里的那只黄色小胖猫,有些嫌弃地把它扒拉开,说:“这猫胆子够大,也不怕被蛇当点心吃了!”
贺如雪蹲下来摸摸小猫的脑袋,这一次,她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妖力。
这正是太极宫猫妖的妖力源头,然而小猫身上的元神却散发着另一种妖力,温和而孱弱。
“这是太极宫猫妖的巢穴!我们把这里烧了,然后回去吧!”贺如雪一把抱起小猫,摸着它的小脑袋,对李妄深说。
小猫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哀伤地仰头看了贺如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