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看着李妄深,眉毛舒展了一些,语气也颇为和缓,但就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说!”
贺如雪听着这个字,就跟师父以前跟她说“有屁就放”一样。
李妄深整理了下思绪,对万羽道:“我师父过世的时候,我拿走了兰舟扇,还有诸多唐门武器,我怕被不法之人用于行凶,那些武器也不能用于公务,有悖不伤及无辜,故被我锁在道观地宫中。可是……”
“你师父的东西还在地宫里,那些玩意又不只有你师父有。”万羽轻描淡写地说。
“啊?恕属下唐突了……”李妄深惊讶万分。
万羽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说:“自己回去看看就明了。我与你师父,师出同门不同派,我的师父与他的师父……有些恩怨在,所以,不曾对外言明。”
“师父,你以前不是三清观的鹤羽真人,怎么跟川渝的唐门还有渊源?”贺如雪好奇地问。
像唐门、苗疆这些只存在传说中的地方,是各种志怪小说里波澜壮阔故事发生之地,若非亲眼见到唐门武器,贺如雪甚至不相信这些地方的存在,比起缥缈虚无的天庭,更荒诞。在那些故事里,他们会用把蛊虫下在心爱之人身上,一旦变心就要人生不如死,他们会因为半面之缘,相爱相杀,会用活人炼药,简直比人间地狱还要可怕。
“为师年轻时,心比天高,师父过身后不愿留下,所以出家入了三清观。寅元是……算了,往事已矣,与你们无关。”万羽说道一半,不愿意说下去了。
李妄深曾经听师父的只言片语提起过,那年,唐门内乱,丢失了镇门宝物赋魂珠,后来发生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情,唐门一蹶不振,门人四下散落,师父带着大部分唐门武器毒药北上长安隐居。
贺如雪跑到师父身边,追着问:“老是听你们说唐门唐门,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万羽看着两个年轻人,沉思良久,才开口道:“唐门只是近些年的称呼,以制造精巧的机关、毒药盛名,是因为近几十年掌门之人姓唐。最早始于元始天尊,在久远的过去,因门人聚居在扶风湖边,元始天尊传下各种炼器法门,所以一直叫扶风门,制造的都是绝世神兵利器,早先扶风门最后一任掌门故去,外门弟子占据镇门宝物,移去川渝才成了唐门,变成了制造暗器毒药的险恶之地。”
扶风湖就在终南山脚下,原来曾有这样的往事,两人听着多少感觉有些像在听故事,无法理解所谓恩怨。
万羽指着李妄深,继续说:“他的师祖,是唐门最后一任掌门,不少暗器毒药都出自他之手。我的师父,是他师祖的师弟,师父向往扶风门时期的高风亮节,仰慕欧冶子、干将、莫邪的气节,搬回扶风湖建了三清观。两人经常互相斗法,改装对方制作的兵器,他师祖制暗器,我师父制兵器,他师祖制毒药,我师父制解药。你的兰舟扇,是我师父仿制自东华帝君可兴云布雨的少阳扇,师父修为不够难以施法便遭弃置,被你师祖拿去加了诸多机关暗门,成了现在这样。”兰舟扇由来的事情,他曾听师父说过,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万羽没有说下去,那不是心火旺盛的年轻人该知道的事情。
尔后,他指了指贺如雪腰间的绳子,说:“你的鞭子,原本仿制上古时期太上老君的幌金绳,叫向晚夕,灵力灌注便能燃焰灼魂,甩动时如晚霞翻涌,他师祖用一样的法子另制一条出来,改成了拂晓别,毒针如漫天飞星。我无能学不会师父的手艺,只修习了术法,他的师父继承了师祖武学及药法。”
“哇,他们起名字好风雅,这么厉害的武器,都有那么好听的名字。”贺如雪羡慕地说,她虽然读过四书五经,可是诗词这种别致的文字游戏,于她而言太过高深。
李妄深想起那条鞭子的把上镌刻着两行小字:旧鹤别拂晓,新藤向晚夕。便对贺如雪说:“把你的鞭子给我看看。”贺如雪从腰间解下来,李妄深用大拇指摩挲着一头稍硬挺的鞭头,感觉出上面果然刻着相同的两行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旧鹤别拂晓,新藤向晚夕。”
“万大人,您的师父,是否叫莫藤?”李妄深试探地问,因为兰舟扇底部最中间的扇脊上,正镌刻着这两个字,而他师祖的名字,叫唐旧,装着九夜曼荼罗的青瓷瓶底有这两个字,师父曾经告诉他,这是师祖传下来的毒药。
“嗯。”万羽默认了,他们师父辈的恩怨,绵延到他们那一代,终究酿成了内乱,唐门分崩离析,让扶风湖边数千年的往事,成了传说,成了戏文,成了遗憾,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
初昙还悸悸,落叶满依依。旧鹤别拂晓,新藤向晚夕。
万羽怅然若失地想起师父过世时,口里念念有词的诗,依他对师父和师伯的了解,这诗定然是师父之作。长久以来他不解其意,直到后来,才明白,人世间有很多恩怨,不是简单的非情即恨。他明明知道降妖除魔不可以“不问缘由”,有时候还是抵不住对妖强烈的恨意,他望着自己的徒弟,希望贺如雪以后能明白师父的苦心,做得比自己更好。
“师父,原来我和他还算是师出同源哦,难怪我治他治得死死的。”贺如雪只想到这件事。
万羽不无遗憾地说:“我的师父,还是要比他师祖,厉害一些。只可惜,斗了一辈子,过身在他前头,若师父还在,唐门不至于闹成后来的样子……”
“后来怎么了?”贺如雪兴致勃勃追问。
万羽叹气摇头,感觉自己老了,今天说了太多的话,话锋一转,道:“你俩还不赶紧给我回去,结案的卷宗整理完了没有?”
“走走走走,这就走!”贺如雪知道师父不想说下去了,拉着李妄深就要往外跑。
“回来,毛毛躁躁!这事情还未完结,那法阵为师也无法完全破解,只能暂时压制,你俩设法去找到相柳的踪迹,不灭了这妖兽,只恐有更大灾祸殃及江山社稷。”
“啊,他跑都跑了,上哪儿找去?”贺如雪不假思索地问。
“相柳要复活需大量生魂鲜血,从案卷里好好找找线索。再则那孽畜喜水泽,溯永安渠上下,查探是否有他的巢穴。趁他魂魄尚未聚合复生,尽早斩草除根。”万羽吩咐道。
“好咧!遵命!”贺如雪痛痛快快地答应,她还记得,相柳是杀她母亲的仇人,只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想找个师父心情好的日子,细细问一问。
两人告辞后,一同返回缉凶司的衙司去。
万羽望着贺如雪头上反射着阳光的银钗,想起了扶风湖畔,终南山下,历历在目的往事。
思念卷起的狂风,默默在他心中肆虐。
人间总是这样,因果罔替,上一辈造的孽,下一辈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