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四年六月初五,长兴街“潘婆婆阳春面”。
“你们听说了么,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
“镇南将军家,就……就那个刘将军家,他家小公子刘贤枫的妾室,今儿早上发现死在家里了,那个惨呀!胸口碗大个洞,心没了!”
“刘贤枫的妾室通房十几个,死得哪一个?”
“原是花盈楼头牌,白露。那身条儿,那味道,够劲儿!”
“你见过?”
“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白露跳舞是一绝,就一点不好,从不开口说话。”
“现在小刘公子怎么样了?”
“一回家看见卧房满地血,吓晕了,听长安县衙说,昨晚小刘公子宿在秋意楼,大半个秋意楼的人都见着他了,不是他干的!”
“那是谁干的?”
“说不清,这案子转入了六扇门的缉妖司,到了李统带手里,定然有个结果的!”
“哦,李统带,那肯定抓得住凶手。”
“说起花盈楼,我倒是想起来,早年明月楼还出过个凶案,黄侍郎之子黄维彤死在教坊名伶香凝姑娘的床上,后来大理寺收监那姑娘,这案子不知怎么结的。”
“哎呀……你们这么一说,怪渗人的,这些个教坊青楼看来去不得,邪性得很!”
“谁说不是呢,传闻太常寺教坊里,藏着好几只妖物,要不然花盈楼那些地方的头牌,怎么就美得那么摄人心魄,叫人看一眼就欲罢不能!绝非凡俗女子!”
“不去了不去了,小命要紧!”
小小面摊上,几个衣着不俗的男人边吃着面,边聊得正起劲。
靠着墙根的一桌上,只有两个男人,静静听着,过了许久。
“今年第十个年头了,贺司丞还是没有消息吗?”魏瑜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
李妄深回头看了一眼长兴街,昔日毁于一旦的长街早就恢复了喧闹繁华,只是“潘老伯阳春面”变成了“潘婆婆阳春面”,潘老伯丧生在十年前妖变之灾中。潘婆婆拒不接受资助,他俩只得时常光顾面摊。
“贺伯父的景行药房遍布大唐,药房中皆有她的画像,没有半分线索。如雪那么好看,人群之中极为显眼,要是有消息,早早就传来了。”李妄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瞬灵坐在他肩头,没好气道:“那不是废话,伏羲筮元印是吃素的么,说十年,自然满满当当十年。”
李妄深不耐烦地转了转手腕,瞬灵被他手腕上一束白色弧光给压了下去,消失不见,还嘟嘟囔囔骂道:“早知道不该教你用天罡守护咒!总拿来欺负我!”
魏瑜见惯不怪,感慨道:“你统领六扇门也九年了,万大人看到你如今这样,应该很欣慰。”
“他要是还在,该多好!”李妄深低头,扛着清亮面汤里的自己,十年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魏瑜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看四周,道:“对了,忘记跟你说件事,大理寺新来了位少卿,叫孟明镜,不是个普通人。”
李妄深看见魏瑜这般谨慎,便丢了铜钱,将他拉到附近一棵无人的杨树下,问:“此话怎讲?”
“你可记得十年前,妖变、圣人崩逝之外还发生过一件大事!因着那件事,你才保下了六扇门,把那千刀杀的关闰撵出了大理寺!”魏瑜没有直说,提了个由头。
李妄深自然印象极深,高阳公主与辩机一事,记忆像洪水一般涌来。
那年六月,六扇门因办案不利全体被罚俸一年,在关闰的诬告陷害下,李妄深被逐出六扇门,降为七品捕快调入长安县衙,魏瑜因着魏府保下,罚俸半年。
初五那天,他抓了个小偷,小偷招认后,他循例带人去小偷家搜其他物证,却不料搜出了一个金宝玉枕。
那不单单是个富甲豪门都用不起的枕头,更是散着莫名妖气。
“瞬灵,我为什么感觉得到妖气,那枕头似乎有妖气?”李妄深不安地偷偷问瞬灵。
瞬灵绕着金灿灿的金宝玉枕飞了几圈,抬头说:“诶,小万给你的天罡守护咒能让你感应到妖气了,不错!是妖气,像是狐妖……”
“狐妖?真的么?”李妄深当时心跳得快了起来。
瞬灵白他一眼,鄙视道:“不是天狐,就是狐妖,似乎还是条赤狐。怪的是,这条赤狐,沾有很浓厚的灵气!佛门的灵气哦!”
李妄深下牢拷打,那小偷没挨几鞭子,就乖乖招认了!
“别别,别打了,我说我说!是弘福寺辩机和尚那里偷来的!”
李妄深一听,感觉大为不妙。
佛门狐妖,闻所未闻。
他赶紧修书魏瑜,让魏瑜转达缉凶司的司丞王四郎,去查探辩机和尚的底细。却不料关闰截胡,也去查辩机,发现了辩机与高阳公主私通,上报太宗邀功。太宗大怒,下令腰斩辩机。
行刑之日,辩机化回狐身,袭击大明宫,李妄深以兰舟扇针杀死狐妖,救下太宗,面陈详情,太宗这才撤回罚俸,重建缉妖司,命李妄深担任六扇门统带,魏瑜升任文事房少卿。弘福寺虽认下了辩机秽乱宫闱的罪,可是却对辩机为狐妖一事,讳莫如深,加之半年后太宗崩逝,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李妄深想到这里,大惑不解其中的缘由。
“世人只知道辩机的师父是玄奘大师,我仔细查过,他在拜入玄奘大师座下前,乃是道岳大师座下弟子。这位孟明镜,是道岳大师还俗,你觉得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窍?”魏瑜忧心忡忡地反问。
李妄深还没有从回忆中缓过来,他依稀记得。
高阳公主抱着辩机的僧袍,仰天哭嚎:“辩机,你是我的佛,而我,我为什么是你的劫!你说众生无分别,为什么,云泥有别,人妖有别,贵贱有别,生死有别,你告诉我为什么!”
那一天,倾盆大雨,洗刷着大明宫每一级台阶。
李妄深收起兰舟扇中毒针,九夜曼荼罗的毒渗入灵核,辩机在高阳公主怀里烟消云散。
“你难道就不好奇,孟大人是否知道辩机的身世来历?”魏瑜扯了扯李妄深的袖子,把李妄深从出神里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