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搜过了，没有看见李妄深！”
“敛房，敛房还没搜过！”
“那地方没人去！”
外头嘈杂的声音在吵闹，似乎是衙卫们为到底要不要搜查敛房而争吵，这个地方本就是大理寺最为“晦气”的地方，如非轮岗到了都不愿意主动靠近这里。
李妄深着急地说：“快！快点！别管我！”然后随便找了个石灰棺躺进去，蒙上了白麻布。
瞬灵一咬牙，钻进他体内。
李妄深感到丹田深处传来一种漩涡般的绞痛，如同绞肉旋刀在体内旋转，要把五脏六腑全部绞成肉泥。
他痛得脸上煞白，冷汗直冒，睚眦欲裂。
门被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衙卫壮着胆子，手持红缨枪一步一步走进来，左顾右盼的，看着里面的尸体，寂静无声。
“没……没有……”衙卫回头，小声对后面的人说。
“去，去掀开布看看，万一装成尸体了！”后面的衙卫用枪杆子碰碰前面的衙卫说道。
“你不怕你去啊！”前面的不满道。
李妄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阵阴风吹来，整个敛房宛如数九寒冬，登时吹翻了十几块白麻布，像挽纱一样在敛房里到处飞。
“我死得好惨……好惨……”
这渗人的声音一响起，所有的衙卫立刻吓跑了。
瞬灵拉起李妄深，一点他眉心，竟将他变成了衙卫模样，他混在衙卫堆里跑了出去，衙卫们一边跑一边大喊：“诈尸了诈尸了！敛房里诈尸了！”
外头闹哄哄的，值夜的寺正带着人也匆匆跑到敛房里，白麻布在阴风阵阵中乱飞。
李妄深趁乱摸了一匹马，跟着出去，马还没跑出长兴街，李妄深丹田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仿佛要把自己撕裂了一般，竟直接在马上晕了过去，趴在马背上。
瞬灵感到妖力的忽强忽弱，双手荷花迭起护住了李妄深趴在马上，引领马儿朝着城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
过了一天一夜，李妄深醒了过了，一睁眼四面黑压压的，能看到夜鸮站在树杈上忽闪忽闪着的大眼睛，不时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又没有什么大动静。
他双手摸了摸地面，满地潮湿泥泞还有腐烂的树叶枯枝，撑着有些松软的地面坐起来，浑身脱力，好似追人不间断跑了一天一夜那般辛苦，然而刚一坐起来，丹田还在隐隐作痛。
瞬灵正坐在头顶上一株连翘树的粗壮枝干上，吐吐舌头道：“醒了，你这人命真大，我还以为你要交代在这儿了呢！”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李妄深摸摸自己胸口，茫然地问。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他摘下兜帽，说：“李司丞还是先躺下，你还要多休息几天才行。”
“屈罗……屈医师……钱……”李妄深一听这声音无比熟悉，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屈罗一把将他摁倒地上，从怀里掏出的丹药塞到他嘴里，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咽下去，李妄深吞下去后咳嗽了好几声，哑着嗓子问：“你怎么还这么蛮！你见到贺司丞了吗？她在哪里？”
“见到了，安置好了，你别管那么多！”屈罗拍拍手，站起来说。
“我怎么能不管？贺司丞妖变，生死未卜，加上唐旧莫藤那伙妖怪，会给长安带来大灾难！”李妄深着急地说。
屈罗犹疑了一会儿，才说：“你终究只是个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管不了也要管！长安的百姓何其无辜！”李妄深有些激动地说。
“不是我戳你软肋，你想管的，无非就是贺司丞，她目前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屈罗说。
瞬灵听着感觉不对劲，冒冒失失地插了句嘴：“以后也不会有事？你不会把人家封印起来了吧！”
“不然呢，天地间二次妖变的妖，仅此一只，如果不将她封印起来，要么被天劫劈死，或是落入莫藤手中，都是浩劫。莫藤左不过想成仙，他得不到四灵兽的灵核，他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妖怪。”屈罗一只手背在身后，淡淡地说。
“也……也好……那莫藤该如何对付？”李妄深问。
屈罗叹了口气，道：“此二妖掌握了赋魂阵，也懂寄魂夺舍之法，一时间很难彻底解决。你的鹤妖灵核被我挖出后粉碎，短时间内莫藤不可能聚起四灵兽的灵核，但将来不好说，用朱雀翎能复生鹤妖灵核。所以我非得封印她，对了，还有那条蛟龙，与贺司丞一起封印，至少十年之内不会放出来，未免节外生枝，我不会透露封印之地，你就别费唇舌磨我了。”
“十年……”李妄深灰心丧气地瘫在地上。
“此处密林我已下了结界，妖怪难以进入，若将来有难，可来此一避。万大人留给你的鹤羽凝着他的天罡守护咒，生死关头催动内力可避重击，净化一切妖毒迷咒。我走了，你自保重吧！”屈罗丢下这句话，抬腿要走。
李妄深忙不迭地问：“你要去哪里？日后，我要怎么找你？”
“天大地大，随遇而安。找我就不必了，鼋龟于降妖一事并无用处，且不说我辈本就是妖，妖力不强，只是天生有些疗愈祛毒之力，你等十年后贺司丞醒转，封印能净化戾气助她恢复理智。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人妖有别，可以并肩为友，不宜长相厮守。告辞！”屈罗抱拳，尔后身影消失不见。
可以并肩为友，不宜长相厮守。
李妄深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屈罗的话，他第一次深深感觉到，作为一个人的无力感。
瞬灵从连翘树上飞下来，双手抱胸盘旋在他头顶上，说：“鼋龟可真谦虚，妖力不强，还能把天狐蛟龙封印住，普天之下可没第二个妖有这本事！估计也是怕了莫藤，找地方躲起来。鼋龟一族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空有那么强的妖力，不知怕个啥。”
“鼋龟能活那么久，除了妖力强，还知道明哲保身。又不是每个妖都像万大人和糊糊一样，愿意为了凡人去奋不顾身。他已经够善良，够有侠义胸怀了。”李妄深无奈地自我安慰，妖和人有什么分别呢，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打量，屈罗能做到这个份上，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屈罗本可以选择袖手旁观。
瞬灵耸耸肩，问：“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可是罪犯哦，回去就要被抓！你也别叫我找贺如雪，我没这本事，给我十个灵核我也干不过鼋龟的封印。用脚趾头都知道，肯定是伏羲筮元印，不是神仙解不开。”
“伏羲筮元印是什么？”李妄深问。
“伏羲捉了霸下的儿子白龟，用他的龟壳琢磨出了阴阳八卦，灵核做成了筮元印。霸下知道了这事，去找了伏羲的麻烦，伏羲道歉愿意奉养霸下在人间的子孙，霸下丢给他白龟所生的一堆龟蛋，孵出来之后，就是鼋龟。伏羲便将筮元印传给了鼋龟一族，鼋龟因为是人孵出来的，天生与人亲近，大多都混迹人间。”
“四灵兽都是有由来的，可是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乱七八糟，似乎还有很多破绽……就比如那个改名叫伽荼的蛟龙萧月仙，她明明只有蛟龙之灵，凡人之躯，怎么就化出龙身？那天，我分明看到了她化出的蛟龙真身跟在糊糊身边。”李妄深躺在地上，敲了敲太阳穴。
瞬灵停止像苍蝇一样盘旋在他头顶上，又回到了连翘枝丫上，说：“诶，你说对了，四灵兽的确都有由来，而我跟在莫藤身边的时候，恰好他全研究过，我都知道！”
“那你说给我听！所有的！”李妄深登时来了精神。
瞬灵把玩着连翘树叶，娓娓道来：“首先是这蛟龙族，蛟龙是龙族中比较可怜的一族，大禹的父亲鲧死在羽山，怨气经年不化，龙神之女经过，怨气入腹，龙女生下了半神半妖的蛟龙，龙女抛下蛟龙回天，蛟龙便在羽山慢慢长大，无人教养自然为祸一方。龙女下凡，亲自用雷霆金印将儿子镇压，幸亏观音路过，度化蛟龙，将金印传给它，授以修炼之法，希望它行善积德，羽化登仙。蛟龙修出人形，与人混居生子，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说的那个伽荼，有蛟龙之灵，想要个妖身不难，只要得到雷霆金印就行了。”
“那，天狐一族呢？我只知源于涂山女娇……”李妄深问。
瞬灵皱了皱眉头，有叹气道：“涂山女娇可是青丘帝姬，天生的神，跟大禹生了个女儿叫涂山青雘，半神半人，那不就是妖，进不去青丘，上不了天。涂山青雘也是个倒霉孩子，活了几百年活到狗肚子里，听信了女娲的话，附身妲己灭了殷商，被鸑鷟诛杀，或者说同归于尽，青雘临死剥下自己的狐衣传给了腹中女儿后死去，留下了天狐族在人间的唯一血脉。”
“天狐族竟这么冤屈……”李妄深叹气道。
瞬灵两手一摊，回答道：“雪鹤更冤啊，什么也没做，本在长白天池避世修炼，殷商之战莫名其妙被截教攻击，通天教主轻飘飘一句不好意思打错了，雪鹤可倒霉灵核碎成两半，毕竟是凤凰的儿子，元始天尊于心不忍，给了颗赋魂珠暂时救了雪鹤一条命，雪鹤寿命短，死的时候一半灵核融入大哥朱雀给的朱雀翎，一半灵核给徒弟，让徒弟妖变，也就这么凑合传下来了，而且算是四灵兽里最惨的，还天生短命。世人以鹤为长寿象征，结果雪鹤一族活不过五十年，三五十岁夭亡比比皆是，没法子，裂两半的灵核没法拼起来自然短命！”
“那为什么集齐四灵兽的灵核，便能成仙？成仙不是还要行善积德，功德圆满吗？”李妄深又问。
瞬灵把玩着掌心的莲花，耐心解释道：“神仙是什么？天地灵气之聚，成仙不过是将妖力净化成纯净强大的灵力，妖力本质也是天地精华所聚，只是沾染了太多大千世界污浊邪恶之气，才成为妖力。四灵兽天生都有源自天神的一半灵力，你得到四灵兽的灵核，这一下不就够了么？再加上碧藕金丹净化灵兽所携妖气，自然事倍功倍！所谓修功德，无非是一分功德抵一分污浊妖气。莫藤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干这事，现在不成功，十年之后你的贺如雪出来，他还是要接着干！成了仙，不说能怎样，至少跳出轮回，不必再有寿限之困，一旦陨落归于寂灭散做天地精华。”
“十年，那就等十年，不管贺如雪是什么，我只要活着，都会守着她！”李妄深坐起来，坚定地说。
瞬灵想起了莫藤总是念念叨叨的那首诗，初昙还悸悸，落叶满依依。旧鹤别拂晓，新藤向晚夕。
密林中群鸮飞起，如夜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