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垂目良久，抬起头，盯着李妄深的眼睛，缓缓地又低下头，似微微叹气般，轻轻晃动被他握住的手。
照着她以往的性子，此刻早就拔剑劈他个山崩地裂。
可是，她只觉得心里像浸润在苦水里，知那是药，喝又觉苦。
讲道理，谁不会呢。
李妄深怔忪着，松开她的手，沉沉地说：“别去犯险，好么？”
“这世道，什么不危险？”贺如雪扭头，看向那片河流。
然而，在恶臭中，她似乎觉察出一丝细微的不对劲。
“沉香味……”贺如雪果断甩下李妄深，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感业寺后方的院落跑去，身形快如鬼魅。
李妄深一拍自己的额头，既不知自己到底想怎样，也拿贺如雪毫无办法。只能跟着贺如雪的步子在后紧追，穿过一大片一人高的荒草地，不时还要穿梭于高大茂密的梧桐树间，她如蝴蝶翻飞其间。
很快，草丛外传来金吾卫巡逻的声音，金吾卫一身金鳞铠甲，走路骑马浑身甲片相互磋磨，会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李妄深随她跃上靠近院墙的梧桐树冠中，借着茂密的梧桐叶将两人身形掩盖住。他透过树叶缝隙看过去，感业寺的大雄宝殿若隐若现，僧尼诵经声由远及近传来。
贺如雪却听到让她熟悉的动静，但在金鳞铠甲的噪声里，那小小的，微微的声音，听得并不明显。
“尔时世尊欲涅盘时，迦叶不在众会。佛告诸大弟子：‘迦叶来时，可令宣扬正法。’又云：‘吾有清净法眼。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付嘱于汝，汝善护持。’并敕阿难嗣二传化，无令断绝，而说偈曰：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
“这感业寺有什么不一样么？皇家禁苑那么多，为何感业寺防守这么严密？”贺如雪指着一丈高院墙，院墙下还有御林军在巡守。
“当今皇后，曾居于此。”李妄深用八个字简单概括了缘由，但是显然这不是真正的缘由。
贺如雪朝着远方眺望，看见大雄宝殿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高塔。东边的是舍利塔，五层八檐，塔身莲座。而西边那座离得远，看不清塔身细节，大致能分数出每层七个檐角，样式与东边的舍利塔完全不一样。贺如雪越想越不对劲，爹爹在世的时候，似乎说过，七个檐角的塔，多有伏魔镇魔之用。
“关皇后什么事，走了还把这院子围得密不透风？无漏寺几时有过这样的待遇。我不信！”贺如雪一动起脑筋考虑事情来，完全没有小女儿扭捏之态，柳眉微皱，严肃得紧。
李妄深环视周遭，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凑在贺如雪耳边说：“她曾是先皇才人，先皇薨逝，依例将武才人和一众前朝嫔妃送入感业寺出家。永徽元年，今圣驾临感业寺进香，见到武才人，又将她接回宫，四年前刚立她为后。”
“就只是这样？”贺如雪的眉头皱得更厉害。
她虽不爱读书，可是咋一听也觉得，背后的事情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因着她，圣上废了前皇后王氏与萧淑妃，永徽六年，王氏与萧氏谋行鸩毒而废为庶人，不久武后将缢杀两人。相传，萧氏死后冤魂不散，武后将其镇于感业寺。”
“我就说嘛，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说这里镇压着萧淑妃的鬼魂咯。”贺如雪指着大雄宝殿后远处高耸的伏魔塔，历来尼院甚少建伏魔塔，大多是舍利塔。感业寺作为尼院，竟然有伏魔塔可见确有内情。
贺如雪刚想找机会跳下去，李妄深一把拉住她，指着院落南边又走过来一队御林军。
她突然脑子一激灵，回头问：“萧淑妃？是萧相国的族亲么？”
李妄深点了点头，答：“她是相国堂侄的孙女。”
“她若是有蛟龙之灵，咒怨之力何其强大，又不是一座伏魔塔能够降得住的。”贺如雪若有所思地说。
李妄深点点头，叹气道：“这附近有座后山，无名弃尸很多，起初我也仔仔细细去查，后来……只得作罢了，这不是我所能对付的妖魔。”
“那这样，这寺庙待我们晚上再来，你现在带我去那后山看看。”贺如雪捏着他的衣袖，带着一点点恳求的语气。
李妄深还真是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她语气一软，自己的心就感觉被拿捏住了，点了点头。
两人看好周围巡守的空档，跳入荒草中，弓着身子借助荒草的掩护，沿着感业寺后院围墙朝着北边走去，那里有一座不太高的小山，莫约十几丈高，放眼望去也占了几百亩的样子。
“像是相柳的妖气……”贺如雪莫名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妖气，难道莫藤在这附近么？
李妄深如今也能感应到妖气，可是他对相柳的妖气并不那么熟悉，这座后山一直妖气缭绕，可这妖气并不浓烈，仅仅是薄薄一层，甚至都引不来蛇虫鼠蚁兴风作浪。
“你确定？”李妄深有些诧异。
“这些年，你可有莫藤唐旧的消息？”贺如雪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只有这没完没了的无名尸，和不成气候的小妖，并不曾与他们直接打过什么照面，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些年，倒是多出了许多你的同族。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令我甚是头疼。”李妄深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喝令。
“此处何人？！”骑马的金吾卫突然长枪指着两人。
“六扇门统带李妄深，此为六扇门缉妖司司丞贺如雪，在此查案，请诸位勿扰。”李妄深没想到一时同贺如雪说话入了神，忘记注意周遭的环境。
“敢问贺司丞在何处？请二位拿出腰牌，待我验过后放行！但此处靠近禁苑，若二位无圣上手谕不得入内。公务所在，还望二位见谅。”金吾卫下马，向李妄深作揖，客气地说。
金吾卫与六扇门都是皇帝亲掌，自然也不会相互为难。
李妄深左右一看，贺如雪竟全然没了踪影，这下不单单是尴尬的问题，他顿时一个头十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