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陆云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平躺着时,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肆意奔腾;侧身蜷卧不过半小时,便又猛然惊醒。
他的睡眠破碎得如同被揉皱的宣纸,每次睁眼都恍惚以为晨光已至,仿佛在漫长的时空隧道里穿梭了无数个昼夜,焦虑与不安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的大脑,陷入无尽的思想漩涡。
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他无从知晓窗外究竟是几时几刻。
陆云信紧紧闭上双眼,将明日与卢飞交谈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推演。
或许是自己提及的“三十万元”触怒了卢飞?是啊,自己究竟有何底气,敢与卢飞谈钱?以对方的实力,摆平拜子寿、拿下歪头山的开发权本应易如反掌,却偏偏要自己充当“枪手”,续租三年,其中必有隐情。
根据在他来时了解到的知识,在这里,玉石开采背后往往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当地势力。从卢飞的话语权与优渥的生活条件来看,他显然是明面上的掌舵人。
可卢飞家中摆满价值连城的上等美玉,说送人就送人,这与幕后老板强占百分之九十股份传闻大相径庭,其中矛盾之处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这般思绪翻涌间,陆云信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再睁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方才灵光乍现的想法竟如晨雾般渐渐消散,想要重新梳理,却又如同抓握流沙般无从下手。眼见时间紧迫,他索性坐起身来,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头绪。
就在这时,一阵“滋滋滋”的细微声响传入耳中,那是磨机打磨玉石特有的声音。
陆云信急忙翻身下床,门外的灯光刺得他眯起双眼。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只见卢飞戴着金丝眼镜,手持磨机,正对照着雕刻书籍上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专注地打磨着那尊碧绿通透的碧玺玉。每一次雕琢,他都要反复查阅书籍上的细微之处,神情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陆云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这才迈步走向工作台。他先是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眼桌上摆放整齐的各类雕刻工具,又仔细端详书籍上各个切面的精妙细节,最后才将视线落在那尊熠熠生辉的碧玺玉上。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神中的专注甚至比卢飞更胜一筹。
“吵到你休息了,实在抱歉。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卢飞放下手中的工具,摘下眼镜,眼中带着一丝歉意说道。
“不不不,是我打扰卢老板工作了,实在过意不去。”
陆云信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却敏锐地注意到卢飞的双眼泛红,泪水不断溢出,想来是因长期从事精细雕刻,落下了眼疾。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事不宜迟,我也不想耽误严老板宝贵的时间,咱们这就谈谈生意吧。”
话音未落,卢飞“哒”地一声按下电灯开关,调暗室内光线,随后目光如炬地直视着陆云信,话语中暗藏玄机。
陆云信听闻立刻坐直身子,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活像课堂上等待老师提问的好学生。
“我们接着聊昨天没谈拢的事。关于那三十万,我现在拿不出来,以后也不会给。但只要你同意续租三年,你们目前面临的所有难题,我都能迎刃而解。要是严老板不愿合作,我也绝不强求,照样会保你们平安返乡。”
卢飞双手抱胸,下巴抵在拳头上,眼神游移不定,不断眨动着眼睛。
陆云信见状立刻警惕起来,他深知对方摆出的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态势——即便自己拒绝合作,歪头山最终仍会落入卢飞手中。
但他坚信,对方既然选择等待关诚他们租下歪头山后才入局,其中必定存在突破口,只要找到这个关键破绽,自己就能扭转局势,提出对等条件。
“生意上的事,我想再斟酌斟酌。要是卢老板没别的事,我想尽快回去,和水米他们商量对策。”
陆云信推翻了先前的想法,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如今张文崔虎视眈眈,卢飞又步步紧逼,这场谈判本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极限拉扯。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吧?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严老板暂时不能回歪头山。所以无论如何……”卢飞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敏锐地察觉到陆云信的意图,随即话锋一转,“那真是太可惜了,正好我今天要去别处办事,就不留严老板了。”
陆云信满脸惊愕,完全没料到卢飞会突然改变态度。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卢飞已经大步流星地下了楼。紧接着,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卢飞竟真的驾车离开了,只留下陆云信呆立原地,满心疑惑。
陆云信心中警铃大作,突然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歪头山有玉矿的秘密只有自己和卢飞知晓,难道卢飞打算杀人灭口?
此刻他陷入两难境地:若离开矿山,极有可能遭遇不测;留下来投靠卢飞,又心有不甘。
就在他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尊碧玺玉上。卢飞曾说“这是碧玺,七月的诞生石,寓意热情和活力”,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点醒了他——这尊碧玺或许就是救命的关键。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立刻带着碧玺离开。
陆云信迅速下楼查看情况,所幸此时天色尚早,四下无人。
他急忙找来工具,先是在自己的皮卡车油箱上凿出一个刚好能放下碧玺的孔洞,又用纸片和塑料袋将碧玺仔细包裹起来。
可转念一想,这样太过冒险,万一途中遭遇变故……他眉头紧皱,一想到自己要去麻葱街找华人商会,马上就联想到可能会遇到人贩子。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拿起磨机,果断将碧玺玉的龙角磨断,小心翼翼地塞进油箱。为确保顺利离开,他还从旁边车辆上扯下旗帜,插在自己车上作为伪装。
临走前,他留下一张字条:“碧玺暂借,两日归还。”
随后,陆云信驾驶着皮卡车,在矿山上假意巡视了一圈,故意让巡逻人员都看到自己的身影,这才朝着矿山大门驶去。
看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守卫迈步走到路中央准备拦车检查,他只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几次深呼吸都无法缓解内心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守卫的眼睛,只见对方先是仔细确认车辆是否属于矿山内部,看到车上的旗帜后,戒备的神情才稍稍放松。
陆云信缓缓踩下刹车,两名守卫二话不说,一个爬上货厢,一个趴到车底,开始仔细检查是否有偷运玉石的迹象。
“你这车是不是漏油了?”刺鼻的柴油味让守卫皱起眉头,不满地抱怨道。这句话犹如救命稻草,陆云信强作镇定,连忙顺着对方的话说道:“油箱坏了,老板让我去街上修理。”
车顶上的守卫突然跳了下来,目光如炬地打量着陆云信的脸,眼中满是怀疑。好在陆云信说着一口流利的当地语言,再加上车上的旗帜和确实漏油的油箱,最终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油都快漏光了,赶紧走吧!”守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本地话催促道。
陆云信接连尝试了三次,皮卡车才缓缓启动。
起步的瞬间,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后背。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但这与他先前猜测卢飞要杀人灭口的情况大相径庭。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换挡加速,踩下油门,朝着麻葱街的方向疾驰而去,此刻的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华人商会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