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怎么这般态度,原来是要纳妾。
这红雨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和他传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如烟阁花魁。
沉迷于温柔乡,对一个要搞事业的男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拒绝了。
傅子周大概没想到自己放下身段来与我商量却是这个结果,脸色瞬间就变了。
“苏清漪,你已经是傅家的夫人了,还想怎样?”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想怎样。
“夫君何必急着现在纳妾,待大业完成之后,莫说这一个烟花女子,就是十个八个,我也不会阻止,但是现在不行。”
“不过夫君若是真的喜爱这个女子,我可以在外头给她置办一处宅子,你日后想见她,也不必成天往如烟阁跑,让京中之人诟病。”
到底是曾经风靡京城的温柔状元郎,虽然面色难看,还是给足了我这个当家夫人面子,见我态度坚决,他也没再说强求之类的话。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我起身的时候,瞥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心底涌上淡淡的失望。
05
清明前后多雨,我提着一些吃食,来到京郊的墓园。
能葬在此处的,多为达官贵人。
墓园外面,今日来来往往的马车还挺多。
撑着伞,我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墓碑前。
两年了,清柔去世已经整整两年了,昔日才冠京城的第一才女如今也不过是被世人忘却的一抔黄土。
我觉得悲凉,倒下两盏酒,自顾自碰杯喝了起来。
“抱歉啊,我的好妹妹,你走了这么久我才来看你。”
雨水淅淅沥沥,打湿了我的衣摆和鞋袜,我也不想在意。
“想不到,夫人今日也这般好兴致。是昨晚做了什么噩梦,来这里赎罪吗?”
没想到傅子周百忙之中还会抽空来这里,偏偏和我遇上。
仔细算算,我们也有将近一个月没碰面了。
自从给红雨赎身置办外宅之后,连傅府他也很少回去。
我瞧他眼下乌青,想来是最近为二皇子被人陷害的事操心得厉害。
既是在人坟前,我也不愿与他有口舌之争,干脆收起食盒离开。
“怎么,被我发现就想落荒而逃吗?”
傅子周拽住我,眼里的恨显露无遗:“别以为让一个下人替了罪你就是清白的,若不是你,清柔也不会孤零零在这,陪在我身边的,也不会是你这个毒妇而是她!”
他今日情绪很不对劲,字里行间都带着极大的怨气,当初清柔死的时候,他都没对我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是心中怨恨积压太久,如今在清柔坟前,一下子控制不住要爆发吗?
我试图挣脱,却被他用力一甩,整个人跌倒在地,手肘往后撑的时候被石头划破了一道口子。
我皱眉,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平静说道:
“傅子周,我不管你最近又遇到了什么事,现在在清柔面前,我不想和你吵,但有一点你记住,不要什么都怪在我头上,但凡你愿意多花心思查一查,你会发现,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说完,我忍痛站起,走出了墓园。
06
送我来的马车被傅子周支走了,他今日是想故意刁难我。
手肘的伤口在流血,油纸伞也破了个洞。
雨水混合着血水沾湿了我的衣袖,身上也因为跌一跤落下斑驳的泥点。
路过的人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我,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
我就这样走着,一辆马车却在身边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掀开了帏裳,露出半张脸,冷冷道:“上来。”
墓园离傅府有着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眼下有人愿意载我一程,我当然不会拒绝。
马车空间宽敞,我坐在离宇文毓最远的角落,唯恐打扰到他惹他不快。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是觉得本王会吃了你不成?”
就他现在看我的眼神,也不是不可能。
我微垂着头,道:“妾身衣物污秽,不敢靠近。”
刚说完,一件大氅就劈头盖脸扔在我身上。
“知道自己脏就裹上,刚好是本王不要的,你用了正好可以丢掉。”
我不敢再拒绝,加上我现在身上确实觉得冷,赶紧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身体暖意回笼,手上的伤口痛得更明显了,我不舒服地挪了挪,伤口被牵扯,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察觉到宇文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干脆开口:“王爷身上可有伤药?”
“过来。”
宇文毓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接着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我犹豫一下,坐了过去。
“手伸出来。”
我还没动,宇文毓就不由分说将我右手抓过去,给我处理起伤口。
他神情专注,动作轻柔,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和我在田地间抓蛐蛐的少年,眼角泛酸。
07
我和宇文毓,也算是青梅竹马。
自出生起,我就不得父亲喜爱。
因为我刚出生就克死了柳氏腹中的孩子。
请来的道长也说我是天生厄运缠身,会给王府带来不幸。
五岁的时候,我就被送去京郊的一处庄子,母亲为了讨好父亲也对我不闻不问。
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还是太子的宇文毓。
他因为顽皮,被皇帝罚到京郊的道光寺修行,庄子和寺离得不远,我也是那里的常客。
一来二去,我和宇文毓就成了斗蛐蛐的好友。
往后每年,宇文毓都会去寺里一段时间,那是我前十二年灰暗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被接回王府时,他还拍着胸脯和我保证,待我及笈就会去王府提亲,让我当他的太子妃。
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我后来会嫁给妹妹的心上人,而他则是被废,成了一事无成的闲散王爷。
“怎么,这就哭了?从前在我面前摔破头也不见你这么矫情。”
我回过神,一抹眼睛才发现手上湿了一片。
宇文毓把我伤口包扎好就坐正了身子,我识趣地远离。
“多谢王爷。”
“客套话就免了,听说父皇近日赏了傅侍郎上好的西域美酒,你若是真的想谢我,就问你的好夫君给我送来。毕竟,我这个废物王爷现在在父皇面前讨不到半点好处。”
听着宇文毓的话,我心中一痛,不知该作何回答。
“别在我面前露出这副表情。”宇文毓忽然倾身过来掐住我的下颌,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迫使我抬起头:“我认识的苏清漪可不是一个受了欺负不吭声的哭包,从前欺负我的劲都到哪里去了,嗯?”
“那你呢?”我艰涩地开口:“从前的宇文毓又到哪里去了,他有才华有谋略,怎么会说自己是个废物?”
我垂下眼,下颌的力道同时松了,宇文毓自嘲一笑,拍了拍他受伤的右腿:“都成瘸子了,还是一个在朝中没有任职的王爷,可不是废物吗?”
是啊,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却在一夕之间跌入凡尘,这样的打击,谁不会意志消沉呢?
可他是宇文毓啊,那个在黑暗里照亮我的少年郎,我怎么舍得看他变成这副样子。
我紧紧咬住下唇,控制自己不再出声,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说两句还真哭上了?脸花得跟个猫似的。”
马车里静悄悄的,见我没有回答,宇文毓不再理我,丢了一方手帕过来。
……
回到府里管家才告诉我,红雨昨日小产了。
难怪傅子周今日情绪不对劲,原来是孩子没了。
回想他在墓园质问我,骂我是毒妇的样子,想来是以为孩子是我弄没的。
我吩咐管家多拨一些补品给红雨的宅子送去,她终归是个可怜人。
安置红雨那几天,我是见过她的,微微低头的情态和我那死去的妹妹有几分相似,声音也是娇娇弱弱,带着令人疼惜的温柔。
几天之后,傅子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说要将红雨带回府。
“好,等会儿我就叫管家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不过,我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陛下赐给你的酒。”
大抵是觉得前几天对我太过恶劣,他爽快答应给我酒之后,还关心起我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我笑笑,拉起衣袖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托夫君的福,快要好了。”
傅子周看了一眼后将眼神移开,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玉肌膏,涂了不会留疤。”
待人走后,我拿着瓷瓶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后从妆奁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这是那天下马车之前,宇文毓给我的。
08
二皇子被陷害的事被查清,是大皇子一党所为,陛下震怒,当朝就下诏将大皇子流放岭南。
虽然沉冤得雪,但二皇子一派也因为此事元气大伤,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经此一斗,那个向来不争不抢的五皇子倒是入了皇帝的眼,最近对他很是重用。
听打探消息的人说,我那个立志站队二皇子的父亲,现在有动摇的迹象,私下里派人暗暗接触五皇子。
我暗笑,父亲的野心向来藏不住,站队不过是个开始。
早在王府,我就看透他这副嘴脸,我和清柔一直都是他用来拉拢势力的垫脚石。
之前若不是知道我与还是太子的宇文毓相识,他怕是不会这么快把我接回王府。
我派人把傅子周的酒送去端王府,那人回来的时候却还拿着酒壶,说是端王给的回礼。
我让人退下,拿起酒壶却是轻飘飘的。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
这日,我看着雨季过去,天气正好,便去汝阳王府看望一下母亲。
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那里修剪她的盆栽。
“听说你让子周把那个妓子接回府了?”
我点头回答是,回应我的是一个巴掌,声音响亮到笼子里的文鸟被吓得四处乱窜。
我捂着被打的右脸,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暴跳如雷的妇人,仿佛回到了五岁之前被她虐打的场景。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一个妓子骑到你头上,像什么话!”
对呀,堂堂正牌夫人,汝阳王府的郡主,竟然输给一个风月场所出来的女子。
京中的人早就把这些编成了话本子,在街头巷尾传阅,把我写成那个专门阻挠男女主角爱情的狠角色。
她汝阳王妃想借我这个女儿赢柳氏,把前半生所受的气统统出掉,在柳氏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却不曾想,人家傅子周属意的是清柔。
连在这种事上她都赢不过柳氏,她苦心经营半辈子的贤良形象瞬间崩塌,变回小时候那个张牙舞爪的模样。
“母亲,我只答应过你做好傅子周的夫人,可没说过不让他纳妾。他不喜我,我也不能强求。”
“混账!”
剪子从我发梢擦过,带起一阵风,掉在地上的时候,还发出一声闷响。
“如果不是你身后有王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傅家安生过日子?还有那个妓子,都先你一步怀上子嗣了,你居然还让人登堂入室。”
呵,被逼急了就什么都说,还真是母亲的性子。
我扬起嘴角,淡淡说道:“母亲是怎么知道红雨有孕的?”
“还不是为了你,如果不是我时刻派人盯着,那个小贱人恐怕都要爬到你头上了。”
“这么说,那个孩子没了是母亲的手笔?”
听我这么一问,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妇人马上收敛了神色,压低声音道:“我不这么做,怎么帮你保住正妻的位子。”
看来不止柳氏疯魔,我的母亲也疯魔了,又或者说,早在父亲宠妾灭妻那些年,她就已经心理扭曲了,不然,我一个三岁的孩童,她怎么挥得下手里的鞭子。
那些刚学会记事的日日夜夜,只要是她在柳氏面前失了面子,就会回来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说是我带给她厄运,让她失了夫君对她的宠爱。
如今我的后背,还留着数条淡淡的鞭痕。
09
后宅里虽然多了个红雨,但她不是个会生事的主,进门以来多数时候都安分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傅子周因为朝堂的事,将近半月未曾回府。
边关战事吃紧,五皇子建议让上过战场的二皇子出征,以便鼓舞士气。
二皇子一派本就势弱,如今五皇子步步紧逼,他们几乎束手无策。
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况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多只能撑半年,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万一二皇子有个什么意外,那就真的前功尽弃。
傍晚的时候,刚吩咐完府里的厨子给红雨姑娘多炖些补品,傅子周就找来了。
红雨现在还不算是正式的妾室,我让府里的人先叫她姑娘。
把人接回府后,傅子周一直没给个准话,纳妾礼也就一直拖着没办。
他又喝了酒,嫁给他将近两年,他为了二皇子东奔西走,都不曾过过什么逍遥日子。
如今为了二皇子不被派上战场,他几乎是心力交瘁。
看他这副疲惫模样,有时候我会觉得,清柔没看错人,他确实在政事上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为了报答二皇子的知遇之恩,一直尽心竭力。
“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我早就猜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会陪同二皇子前往边关,不知何时回来,届时还望你多照顾红雨。”
“我会的,夫君安心前去吧。”
傅子周又叮嘱几句,我见天色也不早,就催促他去红雨的院子。
“夫君出征在即,还是和红雨姑娘好好聚聚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傅子周突然转身,欲言又止。
半晌,他才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想了想,最后说道:“希望夫君平安归来,红雨姑娘还等着你把她娶进门,到时候你想给她一个平妻的位份也是可以的。”
傅子周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最后归为沉寂。
“清漪,从前是我偏信他人误会你了,我知道,清柔的死……”
说到这,我打断他的话:“往事不必再提,夫君还是先好好准备出征事宜,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见我不再愿意多言,傅子周才终于舍得离开。
我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思绪飘远。
10
二皇子离京后,我主动去端王府找了宇文毓。
他又在喝酒,长发未束,雪白的里衣领口松垮垮的,露出锁骨。
“今日是什么风,把傅家夫人吹来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开门见山:“阿毓,我需要你的帮忙。”
话一出,宇文毓终于收起懒散的神色,挑起我的下巴:“我现在无权无势,不做亏本买卖,你得用东西来换。”
宇文毓目光灼灼,我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
……
三个月后,边关终于传来战捷的消息,二皇子率领手下将士大败匈奴。
病中的皇帝听此消息龙颜大悦,当即给二皇子封为锐王。
这让我的父亲直跳脚,锐王打了胜仗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我躲在他书房的暗室里,看着他把手里的密报摔在地上。
“真是岂有此理,宇文杰那小子怎么会在图努手下逃脱,我明明已经给图努送去了布防图。”
是啊,他是给匈奴送了布防图,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手里那份布防图,是我让宇文毓换掉的障眼法。
这次宇文杰能大获全胜,靠的是宇文毓去了边关给他做军师,加上京城有我这个内应。
我的好父亲一开始就是五皇子的支持者,为了给五皇子扫清道路,他设计宇文毓在秋猎中坠马,导致宇文毓摔伤了右腿,趁此煽动一些朝臣上奏捏造宇文毓私吞国银的事实,把他这个太子拉下了马。
接着,就是大皇子,那次的栽赃事件,我的父亲汝阳王其实才是主谋,他假意和宇文杰联手,为的就是时刻掌握他们的动向。
现在只要让宇文杰在战事中死掉,就再也没人能阻止五皇子登上帝位。
他那晚在书房和五皇子密谋的事被清柔撞见了,为了确保计划进行顺利,他们把清柔抓了起来,给她喂了毒药,然后悄悄把人抬到我的院子,闹出动静引我出去,想做出我杀人灭口的假象。
只是他们没想到,清柔强留着最后一口气,把真相告诉了我。
蛰伏两年,我经常以探望母亲为由往返于王府和傅家,就是为了在父亲放松警惕时好搜集他的罪证,然后等他和五皇子露出狐狸尾巴。
眼下宇文杰重新得势,他和五皇子坐不住了,准备兵行奇招。
趁着我朝大部分兵力被调去了边关,他们想要逼宫。
11
他们在京城外集结了大量私兵,人数远远超过皇宫中的羽林卫。
今日一大早,父亲借着母亲身体不适为由,把我困在了王府。
不知为何,他们把起兵的日子提前了一天。
我假装担忧战事坐立不安,一旁的母亲却叫我不要多想。
她说,今日之后,天下的大权就会落到父亲和五皇子手中。
“清漪啊,我们妇人当然要先为自己的夫君着想,不过那傅子周对你不好,这夫君不要也罢,你父亲同我说了,事成之后,五皇子愿意让你进宫为妃。”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从宇文毓到傅子周,再到现在的五皇子,我永远只是他用来换取权力的棋子。
中午时分,我听到了攻城的声音,五皇子的私兵攻破城门长驱直入,在皇宫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
站在王府最高的阁楼眺望,能清楚地看到皇宫里羽林卫和军队厮杀的场景。
原本洁净的宫道上,染上了猩红的血,看得人心悸。
宇文毓他们还没赶到,照目前的情势,羽林卫最多能撑一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父亲让人把我绑进了宫。
我看到了傅子周,他手中执剑站在皇帝身边,警惕地看着我们。
皇帝靠着龙椅,面色疲惫地看着这一切。
“陛下,羽林卫已经所剩无几,你大势已去,就把位子让出来吧。”
父亲把我扔到一边,马上就有两把明晃晃的剑架在我脖子上。
五皇子也从殿外走了进来,面色阴翳:“果然如您所料,宇文毓带着人马赶回来了。”
“放心,他奈何不了我们。只要清漪在,他就不会轻举妄动。”
父亲脸上洋溢着胜利者般的笑容:“傅侍郎,看在我们结亲一场的份上,你束手就擒,我就让你葬在柔儿身边,如何?”
傅子周面色不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两个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箭矢带着轻微的嗡鸣破风而来。
那两把剑从我脖子上移开,我凭着求生的本能快速往下一缩,利箭还是在我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身后两个人已经中箭死透,五皇子见形势不对丢下父亲逃了出去。
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父亲捂着受伤的腹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
“苏清漪,你若是现在过来,你做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原来他早察觉出我有问题了,怪不得提前一天逼宫。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妄想我会帮他。
我嗤笑,抬手露出袖箭,方才在躲避的同时,我用袖箭射中了他。
看着他伤口流出的黑血,我一直被压着的心终于松了半分。
他用毒害死清柔,那我也用毒送他上路。
到死,他都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盯着我,嘴里念叨着我不得好死。
我一脸平淡,会不会不得好死他也没机会看见了。
对于我会亲手杀掉父亲,傅子周和老皇帝都很震惊。
他们不会懂的,那是我被抛弃在庄子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偷偷跑去看我的姑娘啊,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良,眼看就要和如意郎君定亲了,却惨死亲生父亲之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眼里只有权力,早就不配为人父,我又何必对他手下留情。
13
宇文毓两兄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五皇子和父亲所有势力一网打尽。
老皇帝在逼宫之后的第十天驾鹤西去,立下遗诏把皇位传给二皇子。
宇文杰登基后,汝阳王府被查封。
但念在我护国有功,还呈上汝阳王和五皇子勾结敌国的证据,王府的家眷才免于流放。
我把他们安顿在苏州的一处别苑。
听到父亲的死讯之后,母亲就彻底疯了,指着我骂,说我就是一个会给王府带来厄运的扫把星,害了她。
我把她锁在一间院子里,疯了之后她每天都在院子发出怪叫。
清柔死因真相大白那天,柳氏带着孩子找到我,她的眼里没了光彩,说她对不住我,听信父亲一面之词。
她说她想回江南老家,我答应了,毕竟也是江南富商的独女,总比和母亲那个疯子待在一处好。
处理好王府的事之后,我回了一趟傅府。
这是我第一次来傅子周的书房,果真和清柔说的那样,满满的古朴书香气。
我问他要了和离书。
“清漪。”
傅子周叫住我,眼里满是愧疚。
“对不起,我以前那样对你,如果不是你,我和陛下或许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亡魂。”
我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不过都是为了清柔罢了。”
“你之前不知情,我不怪你,幸亏墓园那日的话你听了进去,把所有事情彻查,最后愿意相信我。清柔果然没有看错人。她临死前嘱托我要代替她陪在你身边保护好你,如今天下太平,你身边也有了红雨,我想清柔也该放心了。”
“那你呢?你离开傅府,要去哪里?若你愿意,你可以永远是傅府的女主人。”
没想到傅子周会出言挽留我,不管他是出于何意,答应清柔的事我已经做到了,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徒增伤感。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更何况,我还要去还某人的债。
走动间,傅子周腰间的玉佩入了我的眼,那是我和清柔一起去相国寺求的,我把我的给了宇文毓。
我嘴唇动了动,那句问他还爱不爱清柔的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红雨是个好姑娘,或许傅子周现在不至于爱她,但还是有几分怜惜,两人能够相伴一生亦是幸事。
走出傅家大门,管家在门外等着,把一个盒子交给了我。
“这是少爷吩咐我给少夫人您的,里面是一些银票和地契,少爷说出门在外,总要有银子傍身。”
管家这个小老头,知道我要离开,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搞得要生离死别似的。
“少夫人,少爷还说,傅府以后就是你的家,受欺负了就回来。”
我笑了,这可不像傅子周会说的话,倒像是管家自己的风格。
14
道光寺下,宇文毓牵着马,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
我们之前约好,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去游历。
现在我来兑现诺言了。
波折半生,最后陪在我身边的还是他。
那日酒壶的纸条里他只写了三个字:我信你。
就这短短三字,把我为了报仇戴上的冰冷面具击个粉碎。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会因为我抛下他嫁与他人而恨我。
以为他看到傅子周对我不好会在心底暗自畅快。
可是他没有。
他还是这么了解我,选择无条件相信。
在水榭时他之所以对我这么抗拒,不过是害怕我看到他走路一拐一瘸的狼狈模样。
他害怕自己的脆弱会引来我的同情和悲悯。
后来知道我要报仇,他便倾尽所有,陪我孤注一掷。
他说,只要知道我还爱着他,那便足矣。
我靠在宇文毓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
此生能得一爱人,穷尽半生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