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一间小饭馆,周遭还有点脏兮兮的。好在老板端出的菜肴,看起来还很不错的样子。——李娜请蔡菲吃饭。
李娜说:“我知道你不喝酒,我自己喝就行——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在我最难的时候,还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蔡菲也不说话,就看着李娜。
李娜又说:“跟你说个事,我要搬家了,找了一间半地下室,一个月800块,环境各方面都还挺好的,就是离公司稍微有点远,地铁四十多分钟,以后不能骑个单车就去上班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推到蔡菲面前:“这是这个月的房租,你收好。”
蔡菲将信封收了,根本没拆开看,直接放进包里。
李娜强颜欢笑:“好,正事都说完了,吃饭,我今天可能会多喝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喝醉!——阿菲,虽然我要搬走了,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事情从来也不会变。吃饭。”
蔡菲突然说话:“我拿到学校的OFFER了,下个月——就要去伦敦上学了。”
李娜就像突然挨了一枪,再也说不出话来。倒满酒,仰头,一口气喝光。
将酒杯放下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盈盈泪光。
原来,今天是离别宴。
李娜酩酊大醉,蔡菲彻夜不眠。
早上醒来的时候,蔡菲已经走了。李娜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板也拖得一尘不染。
李娜拿起铅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字:
阿菲:
我搬走了。谢谢你的照顾。我在《盛装》终于活到了现在。
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遇。
不管未来你在哪里,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永远爱你。
李娜看着便利贴上的字,眼睛里泛起泪光。署上名字,珍而重之地将它贴在冰箱门上。
李娜终于出了门。
最后看一眼——这小小的,曾经给予我无数温暖的小家。
机场。乘客们陆续往外走。接机的人群围成一排。
项庭峰回北京了,肖红雪来接他。只是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定,项庭峰想要拥抱她的时候,她居然下意识就拒绝了。
项庭峰难免有些失落。不过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上了汽车,项庭峰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陈开怡夫妻怎样?”
肖红雪说:“陈开怡的丈夫,被判入狱——我不是很分得清你们内地到底应该说是拘留还是逮捕,总之因为之前殴打记者的事情,要坐牢房7天,这个人的声誉算是被毁掉了。”
但是项庭锋更关注的是陈开怡:“陈开怡呢?她什么反应?”
肖红雪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有和她打过照面,想必很不好受吧,新婚燕尔,丈夫就入狱。刚才我收到微信说,她今天还去上班,现在公司呢。”
这回答太简单了,项庭锋不是很满意:“还有呢?”
“玛丽愿意和陈开怡划清界限,继续担任‘时尚盛典’的总策划,我们昨天——也就是和雷启泰被判入狱,几乎差不多的时间,对外宣布了重启盛典的消息。”
项庭锋又问陈开怡:“陈开怡什么反应?”
肖红雪叹气:“《盛装》的官方微博和其他网路平台,都现在为止,都没有正式官宣这个消息——邓雯和赵昕显然还是她的人,没有支持我们。”
项庭锋搞不明白了:“那你们这个重启算怎么回事?”
肖红雪解释:“鲁斌斌找了些媒体的朋友,让他们发布了消息,还对我和玛丽做了专题访问,品牌赞助和广告那边,在继续推进。《盛装》已经被彻底撕裂了,玛丽和我说,公司现在分成了四派。陈派、肖派、鲁派、昕派——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菜系的名字?”
项庭锋很迷糊:“鲁派和昕派是怎么回事?”
肖红雪叹气:“中层领导,一半支持陈开怡,一半支持我,这就是陈派和肖派。在执行层,赵昕和鲁斌斌也分成了两派,因为新媒体事业部有权自己拉广告,赵昕拿走了不少本来属于鲁斌斌的广告资源。”
项庭锋又想起一个重要人物来:“严凯呢?”
肖红雪:“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严凯和赵昕,现在也比较对立了,严凯成了传统媒体保守派,赵昕是新媒体激进派——再这么一分,《盛装》都快有八大门派了。公司再这么撕裂下去,相信很多人都会熬不住,崩溃掉。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安东尼怎么说?”
项庭锋从车载箱里拿出一小瓶花露水,抹了点在手上,闻着,慢慢放松下来。
项庭锋笑:“我给安东尼开出的价格,他是不会拒绝的,但陈开怡的人,也一直在和他谈判,一轮又一轮的商务会谈,他非常兴奋。”
肖红雪问:“你给他报的价格是多少?”
项庭锋笑着:“我找的新投资人说了,我们和陈开怡要求的条件一样,我们也可以找一家实力强劲的互联网公司帮着一起背书,而且,不管陈开怡开价多少,我们都比她高三千万。”
说到这里,项庭锋兴奋起来:“我的投资人说,现在就是要把局面做复杂,你父亲、你哥哥还有你找的那些朋友,要想各种办法发声,最好能造成一个多方争抢《盛装》的乱局,这样的话,陈开怡那边就不知道该针对谁去做反击,把水搅浑了,才方便摸鱼,也能让陈开怡感受一把四面楚歌的滋味。”
肖红雪皱眉,问:“你背后这位新的投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你?”
项庭锋说:“一家很有实力的基金公司高层,等合适的时候,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他们公司预判内容经济会是下一个风口,传统媒体的估值现在已经到了谷底,正是抄底反弹的好时候。”
肖红雪毫不客气了:“形势如果这么乐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家杂志倒掉?这个月,又有两家周刊关刊了,其中一本《壹周东方》,我认识他们主编,才创刊不到两年,背靠的集团实力也很雄厚,说关刊就关刊了。”
项庭锋不以为意:“《盛装》毕竟是老品牌,实力摆在那,时尚又是一个大产业,在商业上还是具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刚才你说,陈开怡在公司?”
肖红雪点头:“对啊,怎么了?”
项庭锋对司机说话:“师傅,不回酒店,我们先去趟公司。”
肖红雪不解:“为什么啊?”
项庭锋呵呵笑起来:“我非常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肖红雪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疲倦,突然不想说话。
转眼之间,车子已经到了杂志社的大厦外。项庭锋推开车门,却发现肖红雪没动。
肖红雪懒懒地说:“我想回酒店,蔡菲还在酒店等我。”
项庭锋不解:“你不跟我一起上去?”
肖红雪正视项庭锋:“非要这样吗?”
项庭锋解释:“你忘了我反复跟你说过的话吗,陈开怡不是普通对手,现在胜负还没有决出,我们绝不能轻敌。”
肖红雪淡淡笑:“那也不用搞出这样的阵势吧,你现在脸上的样子,分明就是得意。”
项庭锋没有再解释,就下了车。
车门关上了。肖红雪头靠在车窗上,从车后窗看出去,项庭锋就站在大厦门口。
两人越离越远。
车拐了个弯,项庭锋从视线里消失。
李娜提着一袋咖啡,在众人注视下,走到陈开怡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主编,给您买了咖啡,现在方便给您送进去吗?”
毫无回应。
秦敏从人群里走到门口,敲门:“我是秦敏,方便进去吗?我有事想跟您谈谈。”
房间内还是没有回应。
严凯又敲了敲门:“主编,你再不开门,我可要踹门了啊。”
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进办公的人,都是怔住。
茶几上放着乔治的遗像,遗像前摆着《盛装》第100期《告别之书》和一杯红酒。
陈开怡站在沙发边,看着乔治的遗像:“以前每次《盛装》碰到重大问题的时候,乔治和我,都会私下待一会儿,就我们两个人,有时是他找我,有时是我找他,有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也不见得非要说什么,但最后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苦笑了一下,又说:“我看着他的照片,发现我只是很想念他,我现在真的明白了,这些年他做主编,一直扛着远高于我的压力。有的人,是在一起才会相互懂得;有的人,却是分开之后,才能互相理解。”
严凯就问:“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怎么应对现在的局面?”他像是在问陈开怡,又像是在问自己。
陈开怡苦笑:“我在心里也问过这个问题,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他是斗不过项庭锋的。他是理想主义者,项庭锋是实用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的最终归宿就是定格在某个高光时刻,供他人纪念或缅怀,但真正推动世界改变的——不管是往好的方向改变,还是坏的方向,却是像项庭锋那样的实用主义者,他们非常明确自己要什么,意志坚忍,为了实现心中的欲望,会竭尽全力。”
秦敏想了想,说:“我倒有个想法。你现在已经有了资本支持,在行业内也有足够的资源和地位,为什么不再重新做一本时尚刊?只要你说再创新刊,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跟你一起走的。”
严凯却不赞同:“如果我们就这么放弃《盛装》,乔治就白死了。我肯定不会走,更不会把《盛装》拱手让给项庭锋,我会在这里坚持到底!”
陈开怡沉默了一下,才说:“谁现在退出,谁就是永远的输家。现在就是最焦灼的时候,也是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要想赢项庭锋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
众人看着她。
陈开怡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让他知道,我会不计一切后果,用尽所有办法,终我一生也要赢他!我必须要在纯粹意志上战胜他!乔治因为理想幻灭而选择了死,我不会,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实用主义者,我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战士,我会付出一切地战斗!直到赢得全部的胜利为止!”
外面响起敲门声。秦敏打开门,就看见鲁斌斌带着项庭峰还有玛丽一群人,站在外面。
鲁斌斌满面春风:“项总刚从巴黎回来,知道陈副主编家里出了点事情,特意过来安慰。”
对着这样的假惺惺态度,秦敏敬谢不敏:“项总,谢谢您的关心,开怡很好,她想自己静一静。”
鲁斌斌呵呵笑了一下:“里头明明一屋子人,你说她想静一静,你骗鬼呢!”
项庭锋声音倒是诚恳:“秦敏,还有房间里其他的人,能不能麻烦出去一下,我有事想和陈开怡单独谈谈。——可以吗?”
秦敏回头看了看办公室内,有些拿不定主意。项庭峰是名义上的出版人,阻止他与陈开怡谈事情?
但是让这个家伙与陈开怡单独见面?秦敏也不放心。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秦敏,让开吧。项庭峰,谈吧。”
秦敏稍稍侧过身子,众人就看见陈开怡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幅画像——正是乔治遗像!
画像上,乔治正微笑看着项庭峰。
骤然看见乔治的微笑,项庭峰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两腿一软,几乎想要后退。好在他终究是见过场面的,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拳头攥得很紧。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开怡,你这什么意思?”
陈开怡笑了笑,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要找我谈话,咱们就挡着乔治的面来谈吧。”她走出了办公室,走向了工作区,将乔治的遗像交到邓雯手里。
项庭锋微微咳嗽了两声,稳了稳心神:“会不会有点——难看啊?不合适吧?”
陈开怡环顾众人:“你们觉得难看吗?谁觉得难看?”
整个工作区鸦雀无声。陈开怡将眼睛转向项庭峰:“说吧,总部让你转达什么话给我?”
项庭锋看着陈开怡:“既然这样,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安东尼对你最近的遭遇,表示同情,但鉴于这次的事情确实过于恶劣,严重败坏了《盛装》的公众形象,作为杂志出版人,我难辞其咎啊,我打算让你先带薪停职两个月,你也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给自己放个长假。”
这句话落下,四周的人面面相觑。有嘤嘤嗡嗡的声音在外围响了起来。
虽然早在预料当中,陈开怡的脸色还是微微有些发白:“这是你的意见,还是总部的意见?总部的正式通知呢?”
项庭锋嗓门很响亮:“我是总出版人,我说的话,就是正式通知。提高音量诸位,开怡非要让我在这里说这样的话,那我不妨也让大家知道。对于这段时间陈开怡的所作所为,我,以及总部高层,是非常震怒的!毕竟考虑到她为《盛装》付出过多年心血,也想给她留点好名声,大家好聚好散,但如果她非要顽固,自视为主编,把总部和我对她最后的善意当成软弱,那我就只能来硬的,不会给她留面子。鲁斌斌!从今天开始,你暂时代理副主编一职,接手陈开怡的工作,你们三天之内完成工作交接,等陈开怡休假回来,以总部最后的人事任命为准!”
鲁斌斌面上一喜,随即露出夸张的不安:“唉,这事——副主编,我哪干得来啊?惭愧,太惭愧了,项总,您还是安排别人吧。——既然您这样安排,那我先试试,万一做得不好,您随时把我换下来。”
项庭锋的声音铿锵有力:“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公司所有同事也都会相信你。大家说是不是啊?”
没有人搭腔。
项庭锋有些尴尬,但是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陈开怡,开始做动员:“开怡,听说你丈夫入狱了,趁着休假期间,多去看看他,也劝劝他,以后做人做事不要那么冲动,毕竟也是当了你先生的人,就算他无所谓,你的形象总还是要顾及的。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开怡冷笑了一声,说:“我先生的遭遇,和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在谈论工作的时候,用你那种虚伪的关心来谈论我的私人生活。至于你说的停职,我就这么说吧,就算你现在把我的办公室给拆了,10分钟后,我一定会在新的工位上开始工作;就算你和总部所有的董事都打通关系了,也休想让我离开我的工作半步。”
项庭锋呵呵干笑了一下:“老陈,你这是要撕破脸的意思啊,我刚才可是给你留足了情分的。”
陈开怡咬牙说:“你要真懂得‘情分’两个字的话,我们手里捧着的就不会是乔治的遗像。现在局面大家都清楚,只要对《盛装》的收购没有签订最终合同,只要我们双方找到的资本还在博弈,你和我,还有肖红雪,就会一直困在这种局面里,你赶不走我,我也弄不走你,以前我会顾虑《盛装》,但现在不会了,就算我们亲手把每一页《盛装》撕碎,我也绝不会妥协!我现在就可以对外宣布,《盛装》休刊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我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对付你!”
项庭锋皮笑肉不笑:“很遗憾,你不爱《盛装》,我还爱,在这里的同事们还爱,陈开怡,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盛装》不是你一个人的私有财产,它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盛装》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也不是你一个人缔造的,而是所有人共同创造的,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权力旁落,就以为自己有资格能和《盛装》一同玉石俱焚呢?是谁给的你这份傲慢和愚蠢?”
陈开怡反唇相讥:“除了版权页上你自己的名字,项庭锋先生,你真的有认真完整看完过《盛装》上的内容吗?任何一期内容!你到底知不知道《盛装》是一本什么样的杂志?它为什么而存在?它每一期之间的区别和改变是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你爱《盛装》呢?”
说着话,陈开怡叫人:“邓雯、赵昕!对外发布,《盛装》因内部整顿,休刊两个月!”
项庭锋厉声呵斥:“谁敢发布这样的消息,我现在就开除谁!”
温情脉脉的面纱已经完全撕开,陈开怡与项庭峰,已经兵戈相见。杂志社里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严凯居然开始慢悠悠说话:“专题组因为人手严重不足,杂志内容部和新媒体部门的意见分歧到现在也没得到有效解决,杂志最近三期的稿件质量一落千丈,作为《盛装》专题总监,我支持杂志休刊整顿。”
鲁斌斌急了:“——休刊两个月,广告怎么办?那些投全年广告的品牌赞助商怎么办?你们这叫公然毁约、背信弃义、毫无契约精神,是会被整个行业封杀的!”
陈开怡声音恢复了沉稳:“《盛装》在第3期、第18期、第70期都休刊过,第3期是因为能够支持我们当时预算的印刷厂突然倒闭,以至于不能正常下厂,只好休刊了半个月,后来,秦敏喝到胃出血,才为公司谈回20万的订单,支撑我们换了一家印刷厂;第18期,当时盲信法国总部的指导意见,导致内容操作不当,出现重大失误,印出的杂志根本不能上架,只能休刊,那次休刊期间,乔治和我重新确立了《盛装》的内容原则,并升级改版,敲定新的视觉风格,提出《盛装》新的slogan——抵达美、捍卫美,一直延续至今;第70期——”
项庭锋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够了!”
陈开怡平静地看着项庭峰:“怎么?难道我说这个也刺耳吗?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在关键时刻休刊,短期看当然会有损失,从长远看,却能保证一本杂志长久活下去。”
项庭锋怒道:“你现在无非是想让自己能在这个职位上长久活下去。”
陈开怡微笑:“不,你错了!我现在做的一切,不是想让自己活下去,我只是要让你,在这个职位上活不下去!”
虽然早就认识这个大魔王,但是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般杀气腾腾的言语。
邓雯一时走神,手里的乔治遗像掉落地上。
相框玻璃裂了,乔治的脸,在裂纹之下,还在微笑着。
一家高档的按摩店桑拿房内,肖红雪与蔡菲正趴着接受技师的按摩。蔡菲看着微信群里的直播,与肖红雪说着话:“《盛装》休刊了,陈开怡与项庭峰彻底破脸了。”
肖红雪沉默了一会,才问:“你觉得现在,谁是墙,谁是鸡蛋?”
蔡菲叹气,说:“你们几位领导,都是墙;我们这些小编辑,全是鸡蛋。不管你们哪一堵墙倒下来,都会压垮一些鸡蛋。”
肖红雪翻过身,坐了起来去,反省自己:“很惭愧,当时我决定来这里,更多的还是私心,想拿《盛装》做一个跳板和实验,把一些商业上的模式走通,然后就能去更大的平台,或者自己创建一个新的媒体平台。但我并没有真的为《盛装》着想过啊,当然,那个时候,我也不是很懂《盛装》对于陈开怡,对于严凯、秦敏,还有你们这些编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远远不是打一份工那么简单。”
蔡菲忍不住就问:“主编,我不是很明白一个事情。当初您想和陈开怡合作,后来放弃了;之后也想过要离开《盛装》,但最后为什么又留下来了?就因为项总出了一次车祸吗?”
肖红雪沉默。
房间内热气蒸腾,两人的脸上,汗水不断渗出。
肖红雪转过话题:“你真的决定要出国念书了?”
蔡菲垂下眼睛说:“我之前一直想等到您的处境更稳定一些,不大需要我的时候,再出去,但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肖红雪点头:“出去念书也很好。我很高兴来内地之后,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蔡菲愣住了:“——我——是您朋友?”
肖红雪微笑起来:“不然呢?——阿菲,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蔡菲看着肖红雪庄重的表情:“您说。”
肖红雪诚恳地说:“去国外好好念书,如果在生活或者经济上有任何问题,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陪你一起解决任何问题。等你念完书,如果还回来发展的话,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继续做我同事。可以吗?”
蔡菲愣了一下,急忙说:“可以!我发誓!”
不怕胖天团集体翘班了。
翘班去吃冰淇淋。
此时已近黄昏,暖调的光线从窗外洒落进来——阳光下的她们,看着很像是集体逃课的学生。
陈然叫:“要是每天都能翘班来吃冰淇淋,这份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
赵昕就泼冷水:“想得美!我们现在就像正在闹离婚的家庭的小孩,每一次享乐,都建立在一个家庭即将分崩离析的基础上——哎,冷暖自知吧朋友们。”
俞京京就开始八卦:“我跟你们说个特别逗的事啊——你们可别往外说。”
赵昕翻了一个白眼:“赶紧说,别磨叽。”
俞京京抿嘴笑:“上午,鲁斌斌还盘算着以为陈魔头要对付他,我看着都觉得他心里一直在打鼓,那叫一个忐忑,结果跟着项总去了一趟,发现陈魔头根本就没搭理他,吵完架后,他回到办公室可郁闷了。”
俞京京学鲁斌斌的腔调:“她陈开怡就是活该!让她瞧不起人!怎么滴!我鲁斌斌还不配当她对手了!”
众人轰然笑。
赵昕嫌弃的说:“要不是他在里头使劲搅和,《盛装》也不至于闹到休刊的地步。”
谷欢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李娜,蔡菲怎么一直都没出现啊?你找她打探一下,肖红雪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啊?”
李娜不好意思开口:“我——我也有时间没见过她了。”
赵昕就问:“你跟蔡菲是不是闹别扭了?”
李娜就否认:“没有啊。”
雪莉叹气:“蔡菲现在是肖红雪的亲信,你是一门心思向着陈魔头,你们俩关系肯定尴尬啊。”
陈然就扳手指头:“现在公司谁跟谁关系不尴尬啊?秦敏和玛丽、玛丽跟邓雯、潘希伟跟罗翰、罗翰跟严凯,俞京京和我们,谁不尴尬?总之,大厦将倾,咱们还是各谋生路吧。”
李娜放下甜筒,看着外面的夕阳:“我有个问题,不明白。项总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新的投资人?之前,不是说陈魔头找的投资是天价吗?他怎么这么快也能找到一个新的天价?他找的人,会是谁呢?”
我与蔡菲没有闹别扭。
蔡菲现在是肖红雪的亲信,我一门心思向着陈魔头。
二十平方,连转身都困难的半地下室里,李娜看着那一方窄窄的天空里的月亮,发愣。
一种难言的寂寞,像是那惨白的月光,充斥着李娜的整个世界。
肖红雪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那一轮遥远的明月。
项庭锋站在她身边,去牵她的手,肖红雪的手下意识就往旁边缩了缩。
项庭锋干脆走到她身后,环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脸颊,低声求告:“我们和好,好不好?”
肖红雪沉默。
屋子里僵硬的气氛,就像是窗外那惨白的月光。
项庭锋低低说话:“我依然爱你,你知道的。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答应你,等收购《盛装》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去度假,去罗马好不好?”
肖红雪从项庭锋的环抱里挣脱出来:“我真的很想回香港,我想回家。我厌倦了。”
项庭锋就说:“再忍耐一下,就要结束了,陈开怡已经撑不住了。”
肖红雪的声音很疲倦:“我对你的感情也已经撑不住了!而且,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投资人,我在这里,对你没有价值了。”
项庭锋声音里有着毫不迟疑的霸气:“我做的这一切,都是要帮助你上位,我要你做《盛装》的主编!谁也不能改变这件事情。”
肖红雪悠悠说话:“小时候,爸爸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条恶龙祸害乡邻,乡里人派勇士去杀恶龙,但是恶龙怎么也杀不绝。因为勇士杀死恶龙之后,自己就会恶龙……欲望就是会这么恐怖,庭锋。你随时都可以停止现在这一切,任何时候停下,都没有人会怪你的。”
项庭锋声音带着怒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停下来,我会输到一无所有!”
肖红雪:“所以你宁可撞死自己,宁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博!但是庭峰,你没有了《盛装》,也不会失去我,你没有必要自卑,也没有必要孤注一掷……”
项庭锋急急打断了肖红雪的话:“——你相信我,只要我们这次赢了陈开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我发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过上我们最想要的生活。”
肖红雪苦笑了一下,笑容是如此的苍白:“你觉得你还有生活吗?你真的还需要生活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庭锋,我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项庭锋毫不迟疑:“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啊!”
肖红雪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非常想拥有的一个人。我对你确实非常重要,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用我来证明,你拥有爱情——其实,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整个人都被恐惧牢牢攥住了。”
肖红雪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项庭峰整个人都剖开了。项庭峰感觉很痛,但是痛在哪里又说不出;项庭峰想要仰天嘶吼,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肖红雪转身离开。
项庭锋转过身子,想要追随着肖红雪步履。然而目光定住了,他看见了巨大的落地镜面前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只有一张阴郁的脸项庭峰动了动嘴角,想做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表情。然而镜子里的那个笑容,阴沉而可怖。
项庭锋随手拿起一个红酒杯,狠狠砸在镜子上。杯子里的红酒,顺着被砸裂的镜面流下,像血。
清晨的墓园非常安静,只能听见远处风吹树叶传来的沙沙声响。偶尔有鸟雀飞起又落下,为这个寂静的世界送来了一缕生命的活力。
柳子琪的车子停在墓园的入口处,她坐在驾驶位上,透过车窗看着远处的的严凯。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温柔地就像是那刚刚亮起来的晨曦。
墓碑前放着崭新的《盛装》第100期告别专刊和一瓶红酒。
严凯半蹲在墓碑前,将《盛装》拆封,看着墓碑上乔治的遗像,翻到他写给乔治的那篇文章:“亲爱的乔治,这篇文章将登在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第100期《盛装》上,只是没想到会是写给你的告别信,你说过太多次,要亲眼去印刷厂看着第100期付梓印刷,你食言了——”
念着念着,严凯声音哽住了,他慢慢将杂志阖上:“老乔,我念不下去了,文章是我写的,我自己这么读,实在有点尴尬,干脆你自己看吧,看完你要有什么意见,记得托梦告诉我。”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杂志,看着《盛装》慢慢被点燃:“本来前几天就要来看你的,但公司最近一团糟,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处理。对了,邓雯不小心把你的遗像给摔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她绝对是无心的——最近大家都不大正常。有个事得跟你说,陈开怡要让《盛装》休刊,项庭锋不同意休刊,两人杀红眼了,也没人拦得住他们,反正现在没人去公司上班——不知道去了到底听谁的,公司就算是停摆了。他们都说是为了《盛装》好,然后一起把《盛装》给弄成现在的样子——我怎么觉得在跟你打小报告啊,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挺忧愁,很茫然……”
《盛装》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一点点的火星还在飘散。严凯将红酒倒在两个杯子里,坐下,对着墓碑喝酒:“之前有个挺不错的老先生告诫我,要让我找到自己的沧海和小舟——就是一个比方,总之他就是想让我找到真正的自我,这段时间我试着找了找,还颇有一点心得,以前我会把人生分成两个阶段,就是遇见你之前和遇到你之后。遇到你之前我是个纨绔子弟,是个虚无主义者,每天就想醉生梦死、死了拉倒;遇到你之后好像找到了能做的事情,学了新闻,努力写作,在《盛装》从普通编辑一路做到了总监,慢慢变成一个看着还挺正能量的上进青年,没用过家里一分钱,也没给家里寄过一本杂志,这样好像也挺不错。但现在,我觉得我的人生至少要分成三个阶段,遇见你之前、遇到你之后,还有你走之后——现在就是第三个阶段。我最近经常在想,你走了,我是谁?没有你做前面帮我开路的人,我的路在哪?我要往哪走?往左走,是陈开怡那样的;往右走,是项庭锋那样的;往上走,去跟老爷子开口,学他们那样倒腾资本,干脆自己把《盛装》给收了;往下走,变成鲁斌斌那样的人,到处找对手,生怕自己活得没存在感——这些路,我通通都不想走,那我该去哪?”
严凯看着墓碑上乔治的头像,苦笑:“但有一件事情我是做了决定的,就是放下你——100期的《盛装》我烧给你了,要跟你说的话,我也全都写在文章里了。老乔,你算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精神启蒙——给你这么多头衔,你可别骄傲,但这都过去了,以后除了你的忌日和清明,我都不会再来看你了,你自己好好的。你托我照顾的那个李娜,我照顾得挺好的,那姑娘现在看着倒是越来越顺眼了,你的一句话,我帮着你一起算是改变了她的命运。对了,还有一个事,我打算结婚了,姑娘很好,我很爱她。你这辈子都没结过婚,这一点,我算赢过你了,这个你得认输。”
严凯拿着酒杯碰了一下,自己喝了半杯,把另一杯红酒洒在地上。
站起身,走出墓园,上了柳子琪的车。
柳子琪就问:“去哪儿?这些天我就成了你的专职司机了,你得给个六星好评才行。”
严凯说:“去我家。”
柳子琪不满意:“去你家干嘛?”
严凯微笑:“结婚之前,我们得见见家长啊。”
柳子琪愣了一下,随即叫起来:“赶紧扣上安全带啊你!”
说着话,柳子琪一脚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