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杂志社非常安静，空荡荡的工作区，荒凉得就像是墓园。
没有人来上班。除了前台的小米。
除了呆在办公区的肖红雪。
除了正走进办公区的陈开怡。
看见迎面走来的陈开怡，肖红雪一瞬之间爆发：“这就是你想要的？”
陈开怡声音急速：“我没有别的选择。”
肖红雪怒气冲冲：“为什么不能跟项庭锋和解？”
陈开怡反唇相讥：“为什么你还在帮项庭锋？”
肖红雪气势缓了一缓，才说：“当时我没有别的选择。”
陈开怡冷笑：“你还爱项庭锋？”
肖红雪沉默了一下，说：“我以为我还爱他，但现在我发现，爱是整个局面里最不重要的事情。”
陈开怡冷冷地说：“项庭锋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能留住你，除了让你爱他。”
肖红雪声音很疲倦：“他赢了。”
陈开怡叹了一口气：“但很明显，他输了你。”
肖红雪又沉默了一下，才说话，语速很慢，但是很显然，每一个字都是经过她的思考：“开怡，你有没有想过，老项之所以和你斗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他只是跟你一样，他没有别的选择！你们如果可以和解，《盛装》一定会更好。他继续做出版人，你做主编，我可以做副主编，也可以回香港，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陈开怡摇头：“然后呢？当做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当乔治没有死？当我们所有人这段时间承受的伤害从不存在？——不可能的！伤害已经发生了，就像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挨过子弹，弹孔还在冒血，我们只是强捂着伤口继续周旋下去而已！而且，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管怎么斗，到最后都不会有人赢的！我们都是输家，只是在比谁能更早的停止下坠——只是不要输得更惨，惨烈到我们自己无法承受！”
肖红雪绝望地问：“非要如此吗？”
陈开怡缓缓收回了自己落在肖红雪脸上那钉子一般的目光：“注定如此。”
肖红雪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项庭峰来了。前台的小米送来了三杯咖啡，然后在项庭峰那想要杀人的目光中，忙不迭退下。
三人在一个工作台周围坐下来。咖啡的雾气氤氲着，三人的面影都有些迷离。
肖红雪首先打破沉默：“很难得，我们三个人可以平心静气地在一起讨论，我的诉求很简单，只是希望在我走之前，能看到你们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项庭锋直截了当：“这次股权之争，我势在必得，但我愿意给红雪一个她想要的局面，如果你现在选择和我合作，我可以妥协。”
陈开怡眯起眼睛：“妥协到什么程度？”
项庭锋就说：“我是出版人，肖红雪是主编，你做副主编——但内容层面，你说的算，我和红雪只负责资本运作和商业层面。我们可以承诺，只要和内容相关的事情，绝不干涉。”
他的目光转向肖红雪。肖红雪沉默，只是看着面前的咖啡。
项庭锋又说：“这和之前乔治在世时的格局，完全一样，你之前对红雪有那么多的敌意，最大的抵触是因为担心我们碰了内容这一块，现在楚河汉界划定，在内容层面，《盛装》还是你的《盛装》，如何？”
陈开怡笑了一下：“这不是我要的妥协程度。”
项庭锋脸色阴阴的：“那你要什么样的程度？”
陈开怡声音淡淡的：“你出局，我做出版人，肖红雪做主编，严凯做副主编。这是我能接受的底线。”
肖红雪急了：“我走，他留下，行不行？”
项庭锋也急了：“红雪，我们联手，她根本没有赢面——”
陈开怡根本没有理睬项庭峰，眼睛只看着肖红雪：“你留下，他走，我们联手，《盛装》一定能变得更好！我并不是临时起意说这些，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红雪，你对媒体的商业嗅觉是非常敏锐的，你设想的‘时尚金榜’是非常好的结合内容与商业的平台，能够最大程度利用《盛装》的时尚影响力，不但能做成更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甚至能够改变整个行业的生态！”
项庭锋声音里带着怒意：“陈开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当着我的面挖红雪？”
陈开怡目光转过来：“老项，就事论事地说，对于现在的《盛装》而言，最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你。你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年出版人，最重要的功夫都用在了和总部那帮人搞关系上，而且你始终拿着总部‘制衡管理’那一套说事，来处置这边的人事结构关系，说白了，你就是一个狐假虎威两头骗的中间买办！”
项庭锋怒极：“胡说八道！你别忘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
陈开怡：“我承认，论心机、搞阴谋，我们没有人搞得过你，但是《盛装》改组后，所面对的将是一个新旧媒体犬牙交错的新时代，读者对内容的需求会不断升级，《盛装》将要面对更加广袤的人群、更加年轻的人群，也将要承载新时代所渴求的新的价值观，在那样一个新时代里，你——没有容身之处。”
项庭锋将咖啡杯砸到地上：“够了！”
陈开怡郑重地将手伸到肖红雪面前：“现在，我郑重并诚挚地向您发出邀请，来，做我的搭档和同伴，我们一起带着《盛装》，进入到一个新的时代，去迎接新的冒险和挑战！这才是您想做的对《盛装》有建设性的事情！”
肖红雪沉默着，没有回应。
地上咖啡洒成一滩，像一滩浑浊的眼泪。
三人不知道，他们脚下的一个角落里，搁着一台手机。
手机上连着一条线，延伸到办公区之外。
小米趴在办公区门口，攥着那根线，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手边还有两台手机——
她给两个地方做直播。
一家奶茶店里，汇聚了不怕胖女子天团的所有人。
一家茶社里，汇聚了鲁斌斌、秦敏、玛丽以及他们各自的手下。
鲁斌斌说：“《盛装》不能再这样撕裂下去，再这么下去，大家就是抱在一起死！不管今天陈开怡和肖红雪、项庭锋谁输谁赢，都至少能有一条活路。我把你们都召集过来，就是想让他们仨好好谈谈——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谁赢了，我们就支持谁。”
虽然说鲁斌斌这个人很不招人爱，但是这话真的在理。
听着陈开怡反过来要孤立项庭峰，奶茶店里一片欢呼。李娜就忙着写稿了：“我的稿子还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了！”众人都说李娜扫兴，赵昕却忙着表扬李娜了：“你们注意到没有，李娜写的稿子，越来越像样了。”
李娜猝不及防得了一个表扬，于是禁不住面红耳赤。
听着陈开怡发过来向肖红雪发出邀请，茶社里邓雯玛丽禁不住欢呼，鲁斌斌却忍不住骂骂咧咧，秦敏赶忙提醒鲁斌斌：“记住了，刚才你说过，谁赢了就支持谁。”
鲁斌斌就急忙争辩：“肖红雪不会接受魔头的邀请，她与项庭峰是夫妻！”
鲁斌斌的预料是错的。
肖红雪与项庭峰一起走到了地下车库，就拒绝了一起回酒店的邀请。
项庭峰开车远去，肖红雪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现在，暖暖的阳光洒在办公桌上。
一盒巧克力和一杯散发着热气的枸杞蜂蜜水放在桌面上。
巧克力上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一行字：“加油！巧克力女孩！”
肖红雪嘴角微微扬起，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远处高楼林立。
严永志穿着一身西装，拄着一根手杖，坐在椅子上。外面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渐渐临近，那是严玥带着严凯柳子琪两人过来了。
严永志下意识地抚平了自己的衣服，又整了整领带结——他总觉得领带有点歪。
门被推开了。严永志很快调整状态，低垂着眼皮，端起了茶，慢条斯理地喝茶，假装不知道他们进来。
严玥声音里都带着欢喜：“爸，小凯和子琪来看您了。”
严永志吹了吹杯中茶叶，眼皮都没抬。
柳子琪上前一躬身：“严伯伯，您好。”
严永志这才抬起眼睛，脸上露出笑意：“好，坐，子琪你坐。”
严凯站在那，叫了一声：“爸——”
但是严永志就像没听见一样，眼皮低垂，继续喝茶。
严玥赶紧拉着严凯坐下：“坐坐坐，今天就咱们四个，家常便饭，厨房已经在做了，你们先聊一会儿。”
柳子琪就笑嘻嘻说话：“严伯伯，您看着可真显年轻，身体肯定特别好吧，平时都做什么运动啊？”
严永志：“身体不如以前了。老了，糊涂了，老记不住事。”
严凯看了一眼严玥。
严玥：“你看我干嘛？我让他去医院，他不去啊，倔得跟头牛一样。上次我好说歹说，请了一个很好的医生来家里给他看，你知道那个医生多难请嘛，业内权威，有钱都请不到的那种，他老人家直接把人医生给轰出去了——”
严永志：“生死有命，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要什么医生。子琪，你们的婚事，你爸怎么说？”
严凯、严玥、柳子琪都没想到老头子直接就来这么一句，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永志呵呵淡笑：“怎么，哑巴了？人家多少年才来找我一回，时间紧张着呢，把该聊赶紧聊了，聊完了人家好赶紧走。”
严玥忙打圆场：“爸，你说什么呢。严凯，你跟爸多聊几句。”
严凯忙说：“子琪的父亲，我们还没去见，婚姻大事，我们俩想着，先见您，先等您点头。”
严永志慢慢喝着茶：“咱家跟老柳家，谁不知道谁家啊。你们那个破杂志，倒是折腾得有点意思，说说，怎么回事。”
严凯就说：“我在《盛装》只是做内容的，什么收购并购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严永志呵呵笑：“那你不就是草包？”
严凯有点恼怒：“对，在您眼里，我就是草包。”
严永志：“嘿！咱爷俩，就是尿不到一壶去。行了，闺女，扶我，咱回家。”
柳子琪：“严伯伯，收购的事我知道一二，要不我跟你讲讲？”
严永志端起茶盏，喝茶：“行，你讲讲。”
柳子琪凑近了，一脸乖巧：“现在就是好多家公司，都抢着要收购《盛装》，听说收购价已经到了一亿多，好多人都盯着呢。”
严永志就问：“这杂志到底值多少钱？”
柳子琪回答：“不到四千万。”
严永志追问：“现在出价多少买它？”
柳子琪回答：“一亿三千万，还会涨。”
严永志呵呵笑着：“多出来一个亿，谁是傻子？”
柳子琪回答直截了当：“没傻子。”
两人的对话，严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严永志看了一眼柳子琪，就这一眼，深不见底，柳子琪心里打了个寒颤。
严永志慢慢吹着茶上的热气：“这买卖做不成。——对吧？”
柳子琪心中的寒气一点点上升：“对。”
严永志淡淡地说：“这不就障眼法嘛，就不是个买卖。”
柳子琪急忙补救：“严伯伯，您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严凯满头雾水：“子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严永志站起身就往外走：“你真就是个草包，看着你我都饱了，走了，走了。”
严玥赶紧扶着他。两人走过严凯时，严永志拍了拍严凯的肩膀，将严凯叫到包厢门外：“你和子琪姑娘的这个婚事，我不同意。”
两姐弟都惊呆了。严永志叹气：“你跟她结婚，我严家的产业就要姓柳。这都不明白吗？”
父亲与姐姐下了电梯，严凯还站在原地。等回转身来，正对上了柳子琪的目光。
看着严凯那颓丧的脸色，柳子琪就明白过来，叹气说：“你爸太厉害，今天是我轻视了，没做好准备工作。他几句话就识破了我花了很久才布置出来的一个局。”
严凯真正怔住：“什么局？跟《盛装》有关？”
柳子琪垂下眼睛：“我本来没想跟你说这个，我想着事情都弄完之后再跟你说，但现在之能说了——现在《盛装》的收购战，我在幕后盘了一个局，这个局如果做成了，我就可以用很低的钱把《盛装》收购了。”
严凯必须问清楚：“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收购《盛装》？”
柳子琪叹气：“如果你送我一枚我想要的戒指，我就会送你整个《盛装》当做嫁妆。明白了吗？你爸说的对，在有些事情上，你就是个草包。”
严凯终于明白过来：“陈开怡和项庭锋，谁的幕后支持者是你？”
柳子琪嘴角微微一抽，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项庭锋。”
严凯的眼睛慢慢转向赤红。
他突然之间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地下通道内灯光昏黄。
李娜嘴里哼着歌，沿着台阶越走越往下，到了地下走廊，低头从包里拿出钥匙，然后走到她“家”门口，抬头，准备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李娜手里提着的菜掉地上：“蔡菲！你怎么在这？”
门口站的人正是蔡菲。她想笑一下——结果并没有笑出来：“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两人进了房间。房屋里地方逼仄，蔡菲无处下脚，只能坐在床上，翻开李娜堆放在床头的杂志；至于李娜，当然是忙着做饭去了。
杂志里夹着一张照片当书签用，蔡菲拿出照片——是李娜趁自己睡着，用手机拍的一张合影，里面李娜指着自己做鬼脸，而自己睡得很沉。
李娜做好饭，就看见蔡菲拿着照片问：“什么时候拍的？”
李娜凑过来看了一眼，解释说：“我们刚刚合租的那个晚上，我睡不着，就拍了你的睡姿。后来搬到这里来，就打印出来当书签。你怎么知道我搬到这了？”
蔡菲就告诉：“帮你找房子的中介我认识，我从她那问到的。”
蔡菲与李娜两人就一起吃起饭来。
蔡菲与李娜两人一起吃饭。
严凯无家可归。他在大街上游荡。
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有人在唱《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声嘶力竭的嘶吼，像是一双无情的手，将严凯的盔甲撕得七零八落；不知不觉，严凯居然泪流满颊。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怕会有一天只你共我——歌手的歌声终于告一段落。
严凯猛然之间低下头，往地上的纸盒里放了两百块钱——然后，飞奔。
我要去给她买一个戒指，我要去买一个戒指给她——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只是不免有些遗憾，跑进首饰店的时候，严凯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如此贫穷。
《盛装》工资不高，自己吃吃用用，也没有攒下几个钱。之前给品牌赔了几个扣子花了十万美元，那还是跟严玥借的。
现在给女朋友买戒指——总不能跟姐姐要吧？
好在严凯在《盛装》工作多年，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
日料店的门被拉开。柳子琪下意识地抬头。
气喘吁吁的严凯走到她面前——喘得很厉害，像是刚跑完半程马拉松。柳子琪有点惊诧：“你……怎么了？”
严凯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盒，放到柳子琪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喘息平复下来：“好看，不贵，有点碎钻，款式讲究，做工到位，肯定能戴着出去见人。”
柳子琪手有些微微颤抖，想去开那个戒指盒——但太紧张了，她居然胆怯地不敢打开。
严凯说：“我知道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也知道现在不是最适合的时候，但我就是想现在告诉你。这个城市那么大，每个人都在奔波忙碌，我见过太多优秀的人，他们有理想有抱负，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们意志坚决、目标明确，他们为了实现理想或者欲望，矢志不渝、至死方休，但是，他们都活得不幸福，乔治不幸福，陈开怡不幸福，项庭锋不幸福，肖红雪不幸福——即便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也依然不幸福。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我渴望幸福，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支持项庭锋，也不管你到底在经营一个什么样的局，我只是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幸福，你就是我的江海和小舟，我期待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能和这份幸福在一起，都能——和你在一起。”
严凯将戒指盒打开。
一颗镶着粉钻的戒指，璀璨、明亮、精致。严凯拿起戒指，单膝跪在柳子琪面前。
柳子琪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让严凯将戒指戴上——
然后将严凯一把拽起，踮起脚尖，拥吻——
至少这个世界，有你，共我。
已经过了凌晨。
半地下室的窗外，月光皎洁，房间内显得清冷。
李娜和蔡菲，都贴着墙坐在单人床上，一同望着窗外的月光。
蔡菲要出国了。两人当然有很多话要说。她们谈起了郑飞，李娜说，自己已经差不多将这个前男友忘记了。
李娜认为自己当时的状态很好笑，自己居然每天都为两件事纠结，居然放不下郑飞，居然每天担心被《盛装》开除。
蔡菲总结说：“那些没有搞死我们的事情，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两人又聊起了肖红雪，聊起了当初的蔡菲。
李娜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理想是做一个AI人。”
蔡菲说：“我永远也做不成AI人了，那天肖红雪说我是她的好朋友，我转过身就去洗手间哭了，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蔡菲，你完了，你变成了一个庸俗的煽情的人，你再也不酷了。”
李娜总结说：“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两人一起笑，两人一起哭。
过去的日子很短，两人合租的时间也就几个月；过去的日子很长，这些日子两人都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蜕变。
蜕变是过程是痛苦的。幸运的是，在蜕变的过程中，她们曾经互相拥有。
虽然这个过程中，两人之间也曾经因为立场的不同产生过别扭；但是现在，云虽未开，雾却已散。
说了大半夜的话，她们终于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李娜醒来的时候，蔡菲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把钥匙，一个崭新的苹果手机包装盒。手机壳上有一张手写的卡片：
“我走了，想和你说的话昨天晚上都说过了。我们一起住过的那间房子，我已经续了一年的租金，你搬回去，那是我们的家；你后妈一直吵着让你给她买一部最新型的苹果手机，我帮你买好了，你现在已经是《盛装》的专题编辑，别让她看轻了。煽情的话不说了，很不酷，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也偷偷拍了一张你，我会把照片洗出来当书签用。李娜，即便你拥有全世界最普通的名字，你也是独一无二的李娜，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李娜含着眼泪，嘴角却勾起来。她侧过头望向窗外。朝阳初升，绚烂的日光从那扇窄窄的窗户照进来，分外明媚。
肖红雪送蔡菲到了飞机场。行李已经托运，候机室里，两人不免有些怅然，于是又提起《盛装》来。
蔡菲就问：“肖主编，您还会和陈开怡斗下去吗？还是会放弃《盛装》回香港？”
肖红雪看着蔡菲那饱含希冀的小脸，声音沉了下来：“我昨天晚上在公司的杂志陈列室，坐了很久，看着墙上100期的《盛装》，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能够支撑一本杂志存在这么久？是钱嘛？不是的。”
肖红雪看了看表，问：“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盛装》这本杂志吗？”
蔡菲回答：“刚进公司培训的时候有听过《盛装》的历史，全世界第一本《盛装》诞生在法国，应该是——1940年，也是在那一年，二战爆发。我没记错吧？”
肖红雪笑了笑，说：“没记错，法语版《盛装》创刊之前，全世界还没有从一战的创伤和华尔街崩盘后的经济大萧条中恢复过来，二战又爆发了，战争摧毁一切，但依然有人向往美好的生活，并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坚信美才是正确的，所以才有了全世界第一本《盛装》，面对那场席卷全世界的战争，那个时代的人用精简实用但剪裁得体的衣服、用相信未来的心态、用他们当时能做到的全部方法，哪怕是改造一条方巾、修缮一粒纽扣、翻新一件旧毛衫，她们想方设法地创造美、坚守美，将乐观和积极的生活延续下去，用来抗衡战争和痛苦——那种对抗是终极的，那是人类面对终极宿命时做出的最持久最顽强也是最动人的反击，美是终极的！我们现在处于一个这么好的时代，文明、强大、繁盛，免于战争和饥饿，我们更应该坚守住美的东西，而不是把美拱手让给那些信奉资本阴谋的人。”
蔡菲听懵了。
肖红雪看着蔡菲的表情，笑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既承载历史，也在开创新的历史。总之，我想通了，正本清源，说到底，我们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所以，我想通了，我既不会去帮项庭锋，也不会去帮陈开怡，我暂时也不会回香港。我现在的职位是主编，在公司没有把我辞退之前，我都是主编，我要做好主编该做的事情，整顿业务，让大家从低迷的状态里重新振作起来，还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时尚盛典’里，一定要打造一个最美最好，让人永生难忘的‘时尚之夜’。”
肖红雪很平静地陈述，但是蔡菲知道，那是她的宣言。
肖红雪的主编宣言。
很安静的周末清晨，严凯的家门口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严凯穿着睡衣拖着鞋去开了门，严玥就闯了进来，话就像是连珠炮一般甩了过来：“我在家待不下去了，爸一个劲说你和柳子琪的事情，他现在记性本来就不大好，说过的话，转脸就忘了，于是又重说，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严家的财产不能落到柳家人的手里。”
严凯恼了：“严家财产别给我不就成了，反正他的钱，我一分也不想要，回头我就跟他说，严家所有的资产和公司业务，全都交给你。”
严玥苦笑：“我是个女人，我是要嫁人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做生意没兴趣，也没那个本事，家产给到我，迟早会被我败光的。这家业还得交到你手里，不过你得记住爸爸那句话，柳子琪，不能要！”
话音落下，“吱呀”一声，卧室门打开了，穿着睡袍的柳子琪倚在门边，娉娉婷婷站着，看着严玥：“姐——”
严玥又尴尬又明了又不知所措——难以掩饰，直接把刚脱下的高跟鞋往严凯身上砸：“你怎么回事啊？子琪在家，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柳子琪就问：“姐，之前严伯伯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严玥苦笑：“他也不是不喜欢你——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你这次暗戳戳地布局收购《盛装》，手段太高明，我爸实在是有点忌惮你。论做生意，假以时日，你亲爹都不见得是你对手。”
柳子琪倒是好奇起来：“严伯伯怎么就看出我的局了？那天我们没聊几句话啊。”
严玥走向沙发，将手提包扔在茶几上：“我爸这个人，就是吃哑巴亏的命，严凯老觉得爸不关心他，其实，从陈开怡找到互联网公司准备收购《盛装》开始，我爸每天都会花时间琢磨他们那本破杂志，之前不管项庭锋用什么手段阻击陈开怡，我爸都觉得陈开怡赢定了，后来肖红雪到处搬救兵，我爸还是觉得赢面在陈开怡，直到红城基金突然也进了局，我爸意识到不对劲——红城基金一直都在投科技创新领域的创业公司，尤其喜欢布局互联网黑科技和新的健康类科技，之前没怎么进过文化传媒领域，更别说要收购像《盛装》这样的杂志了。”
严凯还是有些迷惘。严玥指了指柳子琪：“红城基金的一把手，和柳子琪他爸，当年是战友，你以为柳子琪就只有咱爸一个伯伯啊！”
柳子琪也在沙发前坐下来：“就算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啊。”
严玥就说：“所以那天你来我家，他问了你几句。你对这事情这么熟悉，他就明白了红城基金是你带进的局。但他们根本没想要真的收购，而是制造舆论。红城基金插一杠子，七八家一直跟在红城屁股后头的资本机构，也跟着入局，各显神通，通过各种渠道来打听收购《盛装》的事情，水全都搅混了。但外界看来，只能看到《盛装》被争抢，收购价一涨再涨，已经到了严重非理性的程度，《盛装》又是个法国企业，再这样乱七八糟下去，万一再有什么人把这事和‘资产外流’扯上关系，这场闹剧一样的收购战肯定就会被叫停，到那个时候，《盛装》就会是弃子，谁都不敢碰，就彻底废了。”
严凯看着柳子琪。柳子琪点点头：“只有这样，我才能在《盛装》最叫不上价的时候，抄底收购！”
柳子琪叹气，说：“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我会跟项庭峰合伙开一家公司，我在幕后注资，他去台前蹦跶，等《盛装》成为弃子时，他去游说那帮法国人，花个两千万把《盛装》收入囊中，然后再找个理由，把项庭锋踢出局——反正他只是个小股东，无所谓，那个时候，他肯定会活活气死——这样，捎带也给你报仇了，你最欣赏的领导不是被他设计害死了吗？你不用感谢，这是这枚戒指的价值。”扬了扬手指上戒指。
严凯愣住了：“那我们之间的——爱情，算什么？”
柳子琪回答轻飘飘的：“礼物。也可以说是——意外。”
严凯质问：“所以你一开始根本不是因为爱我而和我在一起？”
柳子琪笑得阳光灿烂：“我刚起床，脸还没洗，牙还没刷，我们非要这个时候聊这么残酷的话题吗？——这枚戒指如果你想收回去，请给我一个体面的时机和场合，谢谢。姐，你们聊着，我去洗个澡。拜——”
柳子琪说完，转身去了卧室。严凯和严玥相互看着，静默着。
卧室的卫生间里，滚烫的淋浴喷头下，柳子琪泪下如雨。
分手既然已经成为了定局，那么我就用最轻松的姿态翻过这个篇章。
我是一个能在金融圈子里翻云覆雨的女人，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也不需要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