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众筹,背水一战
雷志龙雁无痕2022-02-08 19:0710,141

  这是一个非常明媚的早晨。

  卧室门打开了,陈开怡走了出来,脸上却禁不住有些惊愕的神色。餐桌上摆好了两份早餐——切片面包、煎鸡蛋、牛奶和橙汁。

  雷启泰站在餐桌前,笼着双手,面带笑意,像是餐厅的高级服务生。

  雷启泰轻轻挪开椅子:“请坐。”

  两人坐了下来,雷启泰拿起一片面包,抹黄油和果酱,一边说着话:“昨天晚上,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别往心里去。我昨晚想了很多,把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的很多很多事情,放电影一样的过了一遍。开怡啊,这一路你太不容易了。当然,我也不容易。生活就这么回事吧,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许只是我们运气不好,我想明白了——”

  雷启泰把抹好了黄油和果酱的面包,放到陈开怡面前的盘子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日子还得奔着以后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雷启泰眼巴巴地看着陈开怡。

  陈开怡觉得眼睛有点湿,赶紧侧过头去,擦了擦眼睛,回过头看着雷启泰:“有些话我应该先说在前头——我要卖房子,众筹去收购《盛装》,这件事情不会变。”

  雷启泰郑重说话:“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不会变,但我特别希望你能真正说服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入险局?”

  陈开怡突然转了一个话题:“你比我小,性格也比我急,当时你追求我,我拿不准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雷启泰有些好奇了:“然后呢?”

  陈开怡说:“我做了很简单的一张表,左右两栏,左边写和你在一起的理由,右边写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我记得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有7条。”

  陈开怡轻轻背诵起来:“第一,油嘴滑舌,不牢靠;第二,有孩子气,可能会没担当;第三,个子不够高;第四,性格容易急躁,沉不住气;第五,想事情比较随意,有花心的可能;第六,不笃定,容易放弃;第七,有业务和直接利益往来,公私混淆。”

  陈开怡望着面前的雷启泰。“必须和你在一起的理由那一栏里,始终是空白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但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便你浑身都是毛病,就算我们有各种不适合,我想到你的时候,脸上还是会笑,心里还是会开心,我还是想每天见到你——就这个,够了,值得我去冒险。”

  雷启泰沉默,眼光闪动。

  陈开怡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人是靠爱和信念活着的。我真的需要去说服你支持我去做一件——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吗?我觉得不需要。”

  雷启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陈开怡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到,我爱过你。这让我很难过。谢谢你的早餐,我要出去了,有事情要办。”

  陈开怡站起身,提起包,快步出了门。

  雷启泰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早餐,愣住了,久久没动。

  野湖。陈开怡的车子就停在湖边。

  陈开怡倚在车边,看着面前的湖水——日光洒在湖面上,如碎钻一般闪烁。

  不远处传来汽车声。陈开怡回头,就看见日光之下,四辆车,几乎并排着向她开来,很有点尘土飞扬的气势。禁不住微笑起来。

  四辆车停稳,一字排开,车门开。

  秦敏、杜霞、邓雯、玛丽,下车,分别站在车门边,日光勾勒出四个漂亮的剪影。陈开怡笑看着她们四个人——感受到一种强烈到简直扎眼的美好。

  四人向着陈开怡走来。

  登机口。

  项庭锋站定,还有些微喘,但脸上依然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站在他面前的,是手里拿着登机牌的肖红雪。

  在他们身后,前往香港的乘客正在陆续排队,准备等待检票登机。

  “快登机了?”

  “嗯,快登机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四面声音嘈杂,但是两人之间,除了最开始的两句干巴巴的言语之外,两人之间竟然说不出多余的言语。

  开始检票了。登机的乘客们陆续检票,队伍缓缓向前挪动。

  肖红雪说话:“那我——排队去了。”

  项庭锋突然说话:“和我去巴黎,好不好?”

  肖红雪愣住。项庭锋从口袋里拿出护照和登机牌:“我还有一个小时登机,去巴黎,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改签。”

  肖红雪站住了,静静地看着项庭峰:“给我一个理由。”

  项庭锋急速说话:“这次去巴黎,我志在必得,《盛装》已经是我们的了。”

  肖红雪打断:“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沟通过了吗?”

  项庭锋说话的声音更为急促:“我舍不得你。”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是定身魔咒,肖红雪想要说话,却说不出。

  检票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不断响起。

  项庭锋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爱你。是的,我爱你。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不爱你,让你回香港——但不行,我做不到,我想到以后见不到你,我们不会在一起生活,我再去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家酒店,那个房间里都不会再有你,我这里捂着心口——疼。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机会。”

  肖红雪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项庭锋简直是恳求了:“我们离最后的成功就只差这最后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付出过那么多的努力,最后这小小的一步,陪我走过去,好吗?我求你。”

  肖红雪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很熟悉,很陌生。

  “我可以再给你机会,最后一次机会。”肖红雪停顿顷刻,“把去巴黎的机票撕掉,放弃那最后的一小步,和我回香港,我们重新开始。”她举起手里的机票,“我和你一起改签下一班。好吗?”

  项庭锋站立不动,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那张登机牌。

  肖红雪转身,快步往前,进入检票口。

  转了一个弯,她的身影,不见了。

  陈开怡、秦敏、玛丽、邓雯、杜霞站成一排,面对湖水,心旷神怡。

  陈开怡站在最中间,张开双手致敬《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慢慢将站在她两边的四个人抱住——五个人并排相互抱着,一同看着洒在湖面上的日光点点。

  日头和晚霞逐渐沉在湖面上,一片绚烂如火。

  率先进入工作状态的人是秦敏:“行了,造型也摆得差不多了,说事吧——”

  陈开怡却阻止:“——再等等。”

  邓雯迫不及待:“还等什么?我们可是憋足了劲,就等你一声令下。”

  陈开怡微笑:“再等一个人。”

  众人不解:“谁呀?”

  正在这时,汽车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众人转身,就看见了一辆出租车快速驶来,停下,肖红雪提着行李箱,下了车,笑:“我进了检票口,却没有上飞机……这机票的钱,谁出?”

  灯火通明的饭馆,熙熙攘攘都是人。

  靠窗的位置,严凯和鲁斌斌对坐着,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桌上放着两瓶白酒。

  鲁斌斌给两人继续满上酒:“这地方多好,这就叫烟火气,这就是人世间!比什么米其林三星啊、五星级酒店啊,都要强得多——你就应该多在这样的地方混,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文艺病自然就治好了。”

  严凯端起酒杯:“我和你说的,在你看来就只是文艺病?”

  两人碰杯,仰头喝白酒,啧啧着嘴。鲁斌斌抹了抹嘴,吃菜。

  严凯给两个杯子满上酒。

  鲁斌斌嘿嘿笑:“咱俩从一开始,就是志不同道不合,但山不转水转,你看,这不殊途同归了嘛!”

  严凯举起酒杯,又与鲁斌斌碰了一下:“谁和你殊途同归了——我今天找你,是有正经事的。鲁斌斌,你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去把陈开怡请回来。陈开怡再不回来,《盛装》就完了。你和项庭锋,不是做内容的人,你们搞的那些阴谋,在真正的内容输出面前,毫无意义。”

  鲁斌斌却不想说这个事情:“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每天都愁眉苦脸的,你要钱有钱要姑娘有姑娘,那个柳姑娘,我好像有一次在公司见过,长得噢哟——漂亮!大高个、大长腿,和你特别般配——”

  严凯脸色沉下来:“——别岔开话题。这件事很重要!”

  鲁斌斌的舌头都似乎打结了:“——我要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直接就认怂了,一辈子多短,能碰上一个这么合适的人,太难了——”

  严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周边几桌的客人,都向他们看过来。鲁斌斌被看得发窘:“你神经病啊,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

  严凯怒了:“你不要再岔开话题了,你也看到了,现在的《盛装》像什么——”

  鲁斌斌也急了,一急之下,舌头居然不打结了:“——那你去请陈开怡啊,你家那么有钱,你干脆自己收了《盛装》不就完了,你催我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一个破打工的,我当了副主编,到现在,连个说恭喜庆祝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严凯摇头:“乔治就是因为收购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死的,我不会去碰这个。”

  鲁斌斌放下了酒杯,人也坐正了,他的眼神清澈,一点醉意也没有了,声音里也没有那种油腻腻的味道:“严凯,我和你也喝几回酒了,有些话以前我觉得说出来没有意义,我也懒得帮你,但现在我觉得——我有要跟你说的责任。”

  “帮我?”

  “就当是我自己贱吧。严凯,你要知道,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责任的对吧?我的责任我做到了,你别管我用什么法子,是阳谋还是阴谋,但你得承认,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就去行动。”

  严凯沉默了一下:“这点我承认。”

  “可是你呢?你的责任呢?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盛装》,可是你到底为《盛装》做过什么呢?你口口声声说乔治对你来说多么重要,你到底又为乔治做过什么呢?你一直在逃避你自己的责任,我说得难听点,严凯,你他妈就不像个男人!”

  严凯沉默。

  鲁斌斌端起酒灌了自己半杯:“乔治是死了,可你不能一直困在他死的阴影里不走出来吧?他就算是精神上的爹,你现在也得长大了,你得自己去活着!活着,不是光能喘气就行,是得活出个样子!我要有你那样的家世和资源,我能想出一万个办法救《盛装》,一万个办法!你竟然来找我去请陈开怡回来!你是疯了吗?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啊!你呢?你在哪里?你严凯在哪里!”

  鲁斌斌说到激动地方了,气得直拍桌子:“老严啊!人一辈子就是打牌,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起手抓的都不是什么好牌,就靠算计啊、苦心经营啊,一点点把自己活出个人的样子。可你起手抓的是天牌啊,满手王炸啊!话我就说到这了,不管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刚才这些话我是说给我朋友听的——”

  严凯没说话,默默举起一满杯酒,和鲁斌斌的杯子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干了。

  鲁斌斌抓起了酒瓶子,直接咕噜咕噜往嘴巴里面灌。他似乎只想用这个行为来抒发情绪,但是白酒烧喉咙,才喝了两口,就呛得直咳嗽。

  他放下了酒瓶子:“老严,其实我一直还挺羡慕你的。这么多年,乔治、陈开怡、你啊、玛丽啊,我觉得你们就像一支队伍,说往哪打就往哪打,攻城掠地,不管胜负,心都是在一起的;我们广告部——或者干脆就说我吧,我融入不了你们,对你们来说,我就是一个钱串子,有时候我也想不通,没有我们,你们那些理想抱负情怀,怎么实现?每张印刷纸都是有价的,普通纸有普通纸的价,铜版纸有铜版纸的价,厚一毫米的价格都不一样——可是,你们不关心这个,你们只关心那些文章是不是真的输出了价值观,巴拉巴拉的,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我本将心照明月,明月说它看不见——”

  鲁斌斌悠悠地长叹一口气,酒劲上头,脑袋一歪,仰面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严凯坐着一动不动,听着旁边鲁斌斌微微的鼾声,心里百味杂陈,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明月当空。湖边燃着一堆篝火。火光对着月光。

  邓雯汇报:“开怡,媒体这边搞定了,下周一,只要你发微博宣布众筹收购《盛装》开始,第一拨至少有二十家媒体官博会同时转发,然后我会组织第二波、第三波转发,半天之内,一定把这个事情顶上热搜。玛丽,你那边呢?”

  玛丽汇报:“我找了特别熟的艺人经纪朋友,他们旗下的艺人也会帮忙推广扩散。我这边你们就放心了,我是带着将功赎罪的心态来的,知耻而后勇,这次我肯定不会掉链子。”

  陈开怡忙说话:“你别这么说自己啊,没觉得你有什么值得将功赎罪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放心,‘时尚盛典’跑不了,肯定还是你的!你说呢?红雪。”

  肖红雪也表态:“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嘛,我这边也都在陆续通知,搞影响力我不见得比得过你们,所以我会专注去搞钱,你把房子抵押了,这份勇气我很佩服,我一定会尽可能的搞出更多的钱,和你一起把这一仗打赢!”

  秦敏举起手来:“说到钱,我刚才一直想说来着,我银行卡里还有些存款,全都拿出来,我得赶在众筹之前,先占个投资的位子啊!杜霞,你那边呢?”

  杜霞先表态:“我银行卡里的存款肯定也会全都交出来。——开怡,我有个事情单独和你说,可以吗?”

  陈开怡看了一下四周,众人纷纷表示没意见。陈开怡就说:“我们去车上吧。”

  一上车,杜霞就把车顶灯打开,车门和车窗都关紧了。

  陈开怡不解:“外头都是自己人,你还这么谨慎啊。”

  杜霞从车后座拿过自己的包,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交给陈开怡。

  陈开怡迷惘地接过。

  杜霞郑重地说:“这个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这是你在《盛装》这么多年,和你有关的所有账目。”

  陈开怡一惊:“账目?”

  杜霞点头:“对,你现在已经不在《盛装》了,我又从财务部里出来了,你要众筹收购《盛装》,就等于大张旗鼓和项庭锋正面斗,我怕他们会想阴招害你。所以我在离职之前,专门把这些年你的账目都做了备份,包括你的工资、奖金,你经手签过字的报销款、预支款、稿费等等,全在这个U盘里。这么多年,你的账目都是非常干净的——你从没多要过公司一分钱,最早几年,你还给公司贴补过不少自己的钱。唯一的瑕疵,是雷启泰那边的账,但那个是乔治经的手,而且那些回扣款在当时来说,都是没办法必须得给出去的,乔治也明白这个事情的重要性,所以他才会一直帮你顶着这个事情。之前鲁斌斌拿着雷启泰的事情,把你害成这样,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疏忽了,没有防到这一步,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陈开怡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现在给我这个?收购《盛装》,你还参与吗?”

  杜霞眼睛里含着泪,笑着说:“都安顿好了,再过两个月,我们就结婚了,婚礼会在新加坡办。”

  陈开怡抱住杜霞,兴奋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小霞,恭喜你啊,你终于嫁人了!嫁得还是你爱的人!太好了!”

  杜霞在陈开怡的耳边轻声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帮我,当初我做会计,为了帮我爸还债挪用了公款,从牢里出来后,没一家公司敢用我——”

  陈开怡急忙说:“别说了别说了,早都过去了。”

  两人松开彼此,发现对方的脸上都是泪花,互相帮对方擦眼泪,又都笑了起来。杜霞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陈开怡的手心里:“卡里有10万,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我参与众筹收购《盛装》的钱,等你收购成功,我就是《盛装》永远的股东了,要记得每年给我分红——”

  陈开怡握着那张银行卡,看着面前的杜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车窗外传来吉他声。

  两人定住了,听——确实是吉他声,是《TryToRemember》的前奏。陈开怡、杜霞两人下车。

  篝火熊熊。一群姑娘正围着篝火,肖红雪捧着一把吉他,正在扫着弦。

  肖红雪开始唱了,她的声音嘹亮而悠长: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大家的歌声都加了进来: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a callow fellow

  ……

  歌声温婉悠长,伴随着吉他声,一点点弥漫开。静谧的湖面上,月光微微荡漾。

  今天是鲁斌斌的好日子,副主编兼代理主编就职典礼就在今天下午举行。

  多媒体会议室的屏幕已经打开了,相关的PPT早就安排陈默做好放上去了;鲁斌斌还安排俞京京去买了几个花篮。

  自己花钱,图个喜庆!

  戴上一顶新帽子,正了正领带,整了整西装,又低头去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很好,油光贼亮。整了整衬衫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要威严,又不失亲切。

  难度很大,但是鲁斌斌是表情管理大师,不过几分钟,就设计好了自己的笑容。

  然后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雄赳赳气昂昂,前往会议场。

  ……然后,当头就是一盆冷水。

  会议室里,寥寥几个人。

  大半是原来广告部的,自己的手下。

  一瞬之间,怒火“腾”的冒上来了,鲁斌斌拍着桌子大声喝问:“人呢?这算哪门子仪式?——公司人都死光了吗?”

  一群男人急忙上前试图安慰。

  鲁斌斌咬牙笑:“俞京京、陈默,把公司里在的、能走路的,全喊过来!不过来的就再也不用来上班了!”

  俞京京、陈默站起来,但都面露难色。

  鲁斌斌大声咆哮:“怎么?我的要求很过分吗?我堂堂副主编——兼代理主编的就职仪式!大家聚一聚,这个要求过分吗?”

  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

  几个人慌忙到处去找人——

  但是注定是无用功。

  前台的小米告诉:“工作区刚才还有几个人在,但是里面一拍桌子,大家都跑了。还有财务部、人力资源部、行政部的人,刚刚都走了,打电话没人接。”

  鲁斌斌跺脚:“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事情!混蛋!王八蛋!这是故意给我难看呢,到底是谁在跟我作对?到底是谁?不要让我查出来!”

  小米怯生生说话:“我听说,是秦敏组织的,说是今天会有重要事情发生。”

  鲁斌斌咆哮:“又是秦敏!今天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给秦敏打电话!问问她,到底想要怎样!”

  正在这时,罗翰举起手机,跑了过来:“老鲁,老鲁!陈开怡发大招了!她要众筹买《盛装》!”

  鲁斌斌一把抓住罗翰的手机。手机上打开的是微博页面,陈开怡刚刚发布了一个长微博:

  《盛装》是我矢志不渝的梦,是我终其一生也要坚持的事业,是我最坚定的意志所在;盛装》亦是记录这个时代女性生存境遇的文本,是我们与无数女性共同进步、一同发声、彼此交换情感与人生经验的平台;《盛装》并非只是一本时尚杂志,她是我们一同在守护的精神家园。我们争取、我们抗争、我们表达,我们一直信奉‘抵达美、捍卫美’,在这日新月异、纷扰喧嚣的世界,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如今《盛装》陷入收购困局,本人在此公开宣布,向大众筹措资金,共同收购《盛装》!此举看似冒险激进,但势必会绝处逢生!因为我相信时代会更加懂得美、珍惜美;我相信女性、相信“她”的力量,我相信所有的潮水终将汇聚,一同形成每位女性都能从中真正获益的未来!

  鲁斌斌阅读着这一条微博。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起来,内中的含义,却让他感到陌生——

  或者,也不陌生。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些都是陈开怡经常挂在嘴巴上的内容。但是鲁斌斌从来也没有将这些言语当一回事。在鲁斌斌看来,装腔作势的言语,谁不会说?

  但是没有想到,在陈开怡已经一败涂地的时候,她居然还在微博上发布这样的言语——而且是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

  心中有些滋味,难以陈述。

  鲁斌斌的手机响了起来。项庭峰在找他。将罗翰的手机还给主人,鲁斌斌来到了项庭峰的办公室。

  项庭峰背对着窗户坐在,窗户外面阳光明媚,项庭峰的五官却全都隐藏在黑暗里。

  他端着一杯酒,对着鲁斌斌点头示意。鲁斌斌在他对面坐下来,也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另外一杯红酒。

  项庭锋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盛装》成为弃子的进程提速了。”

  鲁斌斌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项庭锋淡淡地说:“安东尼在董事局的位置不断被边缘化,总部可能要把传统媒体业务全部裁掉。”

  鲁斌斌惊呼了一声:“全部?疯了吧!这事——靠谱吗?”

  项庭锋苦笑:“这几年集团的财报你也看过,全世界三十多个版本的《盛装》,现在还在挣钱的只有7家,利润也都不高,其他的全都在烧钱贴补,早就入不敷出了,再这么下去,与其等着破产清算,不如主动切割。”

  鲁斌斌急忙说话:“卖掉啊,至少还能套现。”

  项庭锋冷笑:“这么明显的不良资产,谁买?别说全世界的《盛装》了,就我们自己这一本《盛装》,折腾到现在还不是一无所获。”

  鲁斌斌不由恨起陈开怡来:“如果不是陈开怡一直和我们对着干——你知道吧,她把房子都卖了,在搞众筹。轴死了!”

  项庭锋笑着摇头:“不是轴,她是把自己给献祭了。——我们必须也要加速,我了解总部董事局那帮人,对他们来说,一城一池的得失不重要,你和我的死活更不重要,重要是战略、是布局未来,传统杂志没有办法代表未来,早切割就意味着早止损,他们一旦决定了,马上就会执行——时间才是最宝贵的资产,我们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把属于我们的那份套现拿回来。”

  鲁斌斌急切询问:“怎么套现?”

  项庭锋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陈开怡要做悲情英雄,就让她的悲情变得更有价值。”

  鲁斌斌沉默了。他闻到了这句话里头的血腥味,但一时还想不透这句话背后到底是什么——于是他拿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浑然忘了要和项庭锋碰杯。

  项庭锋悠悠地说:“当年公司刚搬到这里来办公,有些地方还没装修好,包括这个楼道,有一天乔治和陈开怡讨论品牌的极致是什么,他们拿圣马丁举例子。你知道的,圣马丁对于时尚界而言,就相当于包豪斯对于设计界、金棕榈对于电影界,都是类似于行业朝圣的存在——几乎每个行业都会有一个至高殿堂的存在,这种存在是不是最杰出的品牌影响力?而这种品牌的情感内核,几乎相当于某种信仰,他们当时的结论是‘品牌的极致就是信仰’。而现在,陈开怡的悲情感,就像历史上那些为时代殉葬的人一样,她可能会让《盛装》成为一个新的图腾——而这,就是我们要套现的价值。”

  项庭锋举起酒杯,看着鲁斌斌,似笑非笑;鲁斌斌对他,也似笑非笑。

  平价酒店的一间套房,已经被改成了众筹办公室。

  办公桌上铺满了资料,墙上挂着大幅的表格,随时更新着众筹的进度。

  时钟的滴答声,指针一格一格划过12点。姐妹们都已经散去,房间里只剩下了陈开怡一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却没有任何睡意。

  敲门声响了起来。

  陈开怡看了看时间,不打算去开门。但是敲门声继续,大有不开门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陈开怡只能起来开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雷启泰,手里提着一瓶香槟和两个高脚杯。

  雷启泰环顾房间,径直走到铺满资料的办公桌前,哗啦一下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将高脚杯放在桌上,倒满香槟。

  雷启泰抬头看着陈开怡,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陈开怡察觉到了雷启泰想要做什么,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香槟酒,静静看着雷启泰,等他说话。

  雷启泰擦了眼泪,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陈开怡低声解释:“这个地方也是用来过渡的。”

  雷启泰笑着点头,眼泪又滑落到嘴巴里:“对你而言,在哪办公根本不重要,你现在已经是行业的传奇。”

  陈开怡只是摇头:“事在人为而已。”

  雷启泰点头:“是啊,事在人为,这些年,我和你做的每一个选择,好像都是事在人为。你当年决定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能让你快乐;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呢?我好像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陈开怡声音也略带哽咽了:“你现在想到了吗?”

  雷启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陷入了沉思,好久才说话:“我想,我是爱你的,但这种爱太复杂了,这些年,我为你骄傲,也为你心疼,我知道你在外面光彩照人的样子,也看过太多你背后的心酸与苦楚,我在你身边,只想让你更多一点快乐,因为,你啊,你太不快乐了。可是,开怡,我和你,就像闹钟和电池一样,你不断往前走,我在不断消耗,总会走到某一个时刻,我耗尽了,我不能再给你提供任何动力了,因为我已经被掏空了。但是,我知道我是爱你的,只是我现在再支撑不住这份爱了。你知道吗,过于杰出的人,对于他身边至亲的人而言,是一种诅咒。因为太过耀眼,所以我们就永远活在巨大的阴影里——”

  陈开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汹涌的情感,上前抱住雷启泰。两人紧紧相拥。

  雷启泰的脸埋在陈开怡肩上,泣不成声,终于,在眼泪中说出那句话:“我们,离婚吧。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陈开怡的脸上,眼泪滑落。

  雷启泰低声说话:“我知道你是要体面的人,我希望我们的结束,也能足够体面。”

  陈开怡扶着雷启泰的肩膀,看着他的脸——看得很细致,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陈开怡去吻雷启泰——非常漫长的一个吻,好像一辈子所有的爱与痛都结束在这个吻里……

  许久后,两人松开彼此。

  陈开怡的口红全都花了,雷启泰的嘴上也被抹上了一片红印——看着像是小丑化完妆之后的嘴唇。

  两人看着彼此,眼泪还在脸上,却又忍不住轻笑。

  陈开怡轻轻说话:“我同意。——你自由了。”

  雷启泰对着陈开怡,重重点了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凌晨两点钟。路边小酒店,零星两三桌客人。

  陈开怡与肖红雪对坐喝酒。

  陈开怡陈述着今天的故事:“他对我说,他对我的爱非常非常复杂,我相信他说的话,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和我相处下去,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从骨子里没有办法接受的,他不能接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陈开怡又开始倒酒,嘴角泛起一丝丝苦笑:“我发现,男人对爱情,有一个非常顽固的模型,要征服、要占据、要拥有、要驾驭,如果不是那样,他们就否认那段关系是爱情——哪怕他们明明很爱对方,他们宁可忍受失去爱人的痛苦,也要维持那种模型给他们带来的自尊感。那种自尊,到底是什么呢?”

  肖红雪试图转移话题:“开怡,我们放过这个话题吧?你对自己太残忍了,你是在解剖你自己的痛苦。”

  陈开怡摇摇头:“我们还是要思考的,因为这样的痛苦并非我独有,我相信《盛装》有很多读者,也在面对同样或者类似的问题——这种问题所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具体的,具体到你应该穿什么衣服,开V或者抹胸只能低到什么程度、做什么样的发型、用什么色号的口红、画多浓烈的妆、穿多高的高跟鞋、要不要去体毛、要不要假装高潮——只是为了照顾身边男人的自尊感。”

  肖红雪叹气:“你应该嫁给《盛装》的,你刚才说的话,就像一篇卷首语。——我还蛮感谢项庭锋做的一件事情的。”

  陈开怡露出问询的神色。

  浅浅喝了一口酒,肖红雪解释:“他让我来这里做主编,如果不是他推动这件事情,我肯定也不会有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这段时间,我看到了好多事情,以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就一定不如你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做一个比你更好的主编呢?现在我想通了,我不见得能力不如你,我们只是两种人而已,你比我先一步把灵魂注入到那本杂志里,而我呢,不管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那本杂志的基因,也不应该改变。所以,等众筹收购的事情结束后,我会离开。”

  陈开怡愣了:“离开?”

  肖红雪笑:“我说了的嘛,我不喜欢牺牲,你很耀眼,但你沉重,你背负的东西太大了,你想改变的事情太大了,我愿意站在旁边欣赏你,为你加油、为你鼓掌,但我没有勇气和你并排站在一起,去推动那么那么艰巨的改变,做那样的改变,真的是以摧毁自己生活为代价的,这件事情我做不来。”

  陈开怡神色有些惘然:“看来,我今天是要离两次婚啊。”心中却有些明白肖红雪做出这个决定的因由。

  肖红雪急忙否定:“不对,你只是少了一个对手,而多了一个永远的朋友和事业上的盟友,不管我去哪、我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肖红雪举杯。陈开怡举杯。

  两杯清酒,在灯光下摇晃着,折射着不同的倒影。

  很相似,但是又不相同。

  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继续阅读:第二十二章 转型,斌斌抉择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盛装(宋佳、陈赫主演原著小说)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