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在小小的便利店,人手一碗关东煮。
陈然与雪莉要加入“不怕胖传媒”。她们说:“我们都是‘不怕胖天团’的人,‘不怕胖传媒’也应该有我们一份啊。”
赵昕倒是有些奇怪:“怎么?你俩都不准备在《盛装》干了?”
陈然呵呵笑了:“明眼人都知道,《盛装》已经完了。你今天没去公司,你可没见着鲁斌斌那个样子,在公司里走过去,又走过来——走过来,又走过去。明明屁事没有,就非得在我们面前晃悠。”
雪莉也笑:“他就是想听别人叫他一声‘鲁主编好’,满足一下那虚荣心嘛,理解理解。今天在自己的办公室挂一幅照片,花了老半天时间,将俞京京陈默折腾坏了——人丑,照片挂上了就能变帅?还让小米打探大家背后怎么评论他,还自称要将《盛装》带入一个新的时代——以后他来管《盛装》的内容,进入什么时代,广告时代吗?”
说起鲁斌斌的丑态,三人都笑了一阵。陈然说回正题:“昕姐,你在公司做新媒体部的时候,我一直在暗中学习,我就想着能有一天,也调去你那个部门——现在部门没了,我的想法可从来没变过,总之,你去哪,我就去哪。”
雪莉也急忙说话:“我也是这个态度,而且,我这几年跟着玛丽姐,也攒了不少时装和化妆品的资源,咱们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赵昕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我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陈然、雪莉沉默,有些紧张地看着赵昕。
赵昕看着两人说话:“我现在的钱,养不起五个人的团队,就算是我和谷欢、李娜三个人,也是非常吃紧——租不起办公地点,也没有任何其他保障,就连去咖啡馆开会,也规定了每次只能一个人点杯咖啡,其他人必须只能喝水。陈然,你家条件我也清楚,你还得租房子,还要养猫,时不时还要给家人寄点钱,你怎么扛?雪莉,你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穿的用的都讲究,你在《盛装》工资不低,每个月都还入不敷出,忽然没工资了,你怎么办?”
雪莉回答很爽快,很显然,她是深思熟虑依旧:“这事我们俩也商量过了,我做了一个‘闲鱼计划’,打算分批次地把我所有值钱的衣服和包包都挂网上卖掉,我大致算过,撑半年是没问题的,如果半年后“不怕胖传媒”还养不起我们的话,那是咱们自己没本事,我不怨天不尤人,直接找个豪门嫁进去完事——从此再不踏入职场江湖半步。”说到后面,她自己也笑起来,“嫁入豪门是白日梦,但前面说的是真的,昕姐,我是下定了决心的!”
陈然也说:“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卖,但我法语不错,一直在接法语翻译的兼职——这事你们都不知道。我打算从《盛装》辞职后,再多接一些翻译,而且我跟雪莉也说好了,我去跟她合租,房租又能省下不少,我觉得还是能捱过去的,总之,就算我们一起受穷,也强过在现在的《盛装》待着。”
虽然两姐妹都很有诚意,但是赵昕还是没有立马拍板。这事儿必须与谷欢李娜商量才行。
有些门开着,比如“不怕胖”传媒之于雪莉陈然;有些门却关上了,比如《盛装》之于陈开怡。
陈开怡走进大厦,很自然地拿出了自己的工卡去刷门禁,然后回应她的却是刺耳的警报声——她的工卡被停用了。
不过却刚好遇上了对面走出了一个鲁斌斌,他正打算出门买个东西,就用自己的工卡帮陈开怡开了门禁。看着对面的陈开怡,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刚要出去买个东西,没想着就碰到你了。”
陈开怡面无表情就往里面走,鲁斌斌想了想,也不出门了,转身就跟上了陈开怡,一路唠叨着回办公区:
“行政部门也真是太缺德了,总部发布你的离职通知才多一会儿啊?!他们就把你工牌给停了,你办公室也被清出来了——这帮人办事,太恶心了!”
“所以说,我们为公司累死累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在任的时候,他们谁不呵着你巴着你?你这前脚走,后脚恨不得连你坐过的凳子用过的桌子都给换了,这帮人心眼怎么这么坏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公司就一狼窝,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快——还特别喜欢恶心人,非要让我搬进你的办公室,我说不去不去,那是你的地方,他们非让我去,你看看,这不是在故意挑拨咱俩关系嘛?”
鲁斌斌:“老陈啊,反正事已至此,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只要用得上我鲁斌斌的,你一句话,风里来火里去,我要皱一下眉头,都不配做你朋友——”
但是遗憾的是,鲁斌斌唠叨了一路,始终得不到陈开怡的回应。
面前就是自己奋斗了十多年的《盛装》了。
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愁绪,也没有多少物是人非的沧桑。走在了空荡荡的办公区里,陈开怡居然没有任何痛苦或者愤怒——她自己也很奇怪自己的平静。
她的东西已经被归拢成了一堆,乱七八糟地丢在角落里。她的目光掠过,也没有做任何停留,就这么平静地走过去。
走向项庭峰的办公室。
项庭峰正在抹风油精,他很喜欢给自己抹风油精,大约是那种刺激性的气味很能冲击他的大脑。看见陈开怡走过来,眼皮抬了抬,轻描淡写问了一句:“有事?”
陈开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第一件事,祝贺你。”
项庭锋皮笑肉不笑:“这种咬碎了牙的祝贺,我不大想要,也没有必要,直接说第二个事。”
陈开怡凝视着项庭峰,很平静地说:“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听到陈开怡这句话,项庭锋嘴角勾起了笑意,不同于刚才的皮笑肉不笑,而是一种真正的得意;但是这种得意很快就被他收起,他又恢复了那种无表情的模样:“我只是好奇,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让我答应你事情?”
“我肯定还会从你手里,把《盛装》赢回来。这个身份,你认为如何?”陈开怡平静的话音里,藏着强大的自信。
项庭锋抬起头看着陈开怡,目光再次交接。项庭峰干笑了一下,说:“陈开怡,你是我见过虚张声势最认真的人。”
陈开怡沉默,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丝冷笑。
项庭锋身子往后仰,靠在椅子背上:“你说吧。我不保证我会答应。”
但是项庭峰没有想到,陈开怡说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请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肖红雪留在《盛装》。”
项庭锋怔了一下:“这件事情,不应该是你来说吧?我和她本来就是一起的。”
“不,你们不是。再见。”陈开怡转身即走。
陈开怡看着自己的那堆东西,在东西里翻了翻,只拿出几本贴满便签条的杂志,刚想站起,发现杂物中还有一个没拆开包装的小礼盒。
陈开怡拿起礼盒。回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李娜送过来的礼物。
这些日子忙昏头了,居然一直没有拆封。
陈开怡站起身,将小礼盒拆开。里面是一本装订虽然不精美但能看出很用心的自制书,书的封皮是一张陈开怡的个人图片,封面标题是——
《陈开怡卷首语合集》。
心猛然跳动了一下。陈开怡翻开合集,扉页上是李娜手写的一段话:
在认识您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更不知道为什么奋斗;认识您之后,我读了这些年您在《盛装》上写的每一篇文章,这些文章让我看到了世界辽阔,更让我知道——我们的生命本该精彩,每一个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梦想和自由,这一路不管多么艰难,不管要对抗的东西多么巨大,都不应该放弃,也不能放弃!用勇气抵达美、用意志捍卫美,这正是生活的意义。谢谢您,您是我心中,永远的主编。
一层雾气弥漫上来,陈开怡翻开了这本自制书。
任何试图用女德、规矩、伦常想把女性重新推回旧时代的尝试,都是失心疯的跳梁小丑才会做的事情,那些连自己的身材和面容都管理不好的男人们,他们只能通过这种陈旧而罪恶的手法,才能维系心底深处那一点点卑劣的自尊。——第27期卷首语,《“女德”不是道德,是旧时代的幽灵》
初恋一定是白裙长发,知性女人永远要善解人意,懂事的女人则是能进厨房能出厅堂,识大体的女人一定要学会凡事隐忍——为什么对女性的标签如此具体、如此细致地分门别类?我们是想成为某种女性?还是被塑造成某种女性?这种塑造的本质又是什么呢?我们是不是一定要对号入座?我们有没有权利拒绝——拒绝成为任何一种男性心中的完美女性?我认为是有的。——第32期卷首语,《完美留给你,我只要做我自己》
男人出轨后承认错误,会被视为“浪子回头”,好像还是一件可以被庆祝的事情。“浪子”就像一道豁免令,这道豁免令的本质是什么?到底是谁在给男性颁发这样的豁免令?与此类似的豁免令还有“才子”——才子多风流,几乎能被全社会包容;为什么在对待出轨、感情背叛这种事情上,社会能给男性提供那么多的台阶和宽容的名目?——第36期卷首语,《浪子和荡妇,谈谈出轨背后的社会隐形共识》
……
许多情绪汹涌上来,陈开怡的眼睛里已经全都是泪水。
这是我。这是过去的我。这是所向无敌的我。这是从不认输的我。
李娜。——陈开怡想起了那个怯生生的小实习生,她——居然懂得我。
平静了一下情绪,陈开怡将那本“卷首语合集”阖上,跟另外两本杂志放在一起,抱在胸前,昂首离开。
鲁斌斌在她身边跟了几步:“你就拿这么点东西走啊?其他东西怎么办啊?——放在这也不是个事,我找物业全处理了啊——全丢了啊!”
陈开怡没搭理鲁斌斌,穿过工作区,走了。
肖红雪在咖啡馆等陈开怡。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外面的雾气已经消散,阳光正好。
听着陈开怡的叙述,肖红雪就忍不住笑:“你就这样与他说?他没被你气死?”
陈开怡笑:“没被我气死,你放心——你会留下来,对吧?”
肖红雪收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你知道老项是怎么赢得你吗?”
陈开怡目光定住:“你知道了?”
肖红雪垂下眼睑,神色之间有几分沉重:“昨晚从你家回去,我跟吵架了,知道了一些事情。鲁斌斌搜集了很多你的黑资料,包括酒店房间的监控视频、雷启泰的账目细节,还有他从玛丽、罗翰、潘希伟那边套出来的一些话,添油加醋之后做了一份档案,项庭锋再通过他找到的人,递交给了有关的部门领导,其实就是给你打小报告,领导问询了你找的那家公司负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而且这个事情谁都不想担责,再加上收购的事情闹得乱哄哄的,所以人家就放弃收购的事情。”
陈开怡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肖红雪叹了一口气:“当初项庭锋布局对付乔治,也用了打小报告的方法,我真的很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我当初还和他结过婚,现在想想,很寒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步一步变成这样。”
陈开怡分析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和法国总部那边的人周旋,他没权没势的,和法国那些非富则贵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很容易自卑,人一自卑,自然就会把权力和财富看得很重;而且你的家世那么好,他之前和你隐婚,后来又不得不和你离婚,很容易把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归咎于他自己还不够强大这个原因上。”
“我当初爱上他的时候,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大啊!”肖红雪几乎要叫起来。
陈开怡转动着手上的咖啡,解释:“男人的自尊,有时候是一种非常狭隘的偏执,这是整个社会结构导致的,社会过度推崇成功,所以男人崇尚成功,如果不到金字塔的顶尖,就会觉得自己的一生毫无价值,这种非常单一但又极其顽固的评判标准,就会让项庭锋这样出身一般的人,用尽心思要往上爬,至于怎么爬上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到顶端——成王败寇,就是这种单一价值标准的最好注解。”
肖红雪摇摇头:“就算我像你一样理解,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和他相处,他太沉重,我和他在一起,经常会觉得透不过气。”
“但我希望你能留在《盛装》。”陈开怡顿了顿,又说,“现在的《盛装》已经是奄奄一息,你在,至少可以帮《盛装》留住一口气。等我回来。
肖红雪迟疑地问:“你——回来?”
陈开怡肯定地回答:“我还有办法赢回来。”
对着陈开怡殷切的目光,肖红雪了思考许久,才慢慢说话:“我现在不能答复你,我想看看项庭锋到底打算怎么做。夫妻一场,我很希望,他能变回一个对的人。”
陈开怡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回家时候,雷启泰正在打电话。
“——我知道,当然知道事情闹得确实有点大——但是白总,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雷启泰什么样的人品,您是知道的啊。是啊!我做广告总监那么多年,业务能力、圈子里的资源和人脉,您也是清楚的。——我知道您公司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也没奢望一去就到您公司做总监啊,我只是希望看在咱们这个多年交情的份上,您给我一个机会,哪怕从项目组长开始,我这些年也一直没到基层去锻炼——喂,白总?好,好,您先忙,我等您电话,诶,好!好!——不然我明天去您公司——喂?喂!”
对方电话挂了。
陈开怡将菜从盒子里拿出来,与雷启泰打招呼:“先吃饭?”
雷启泰没有理睬陈开怡,走到茶几前,一口干了茶几上杯子里的红酒,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林总,我是启泰啊。——雷,雷启泰!对对对,之前我去您公司拜访过您,之前那个高端论坛,咱俩还一起发过言呢。我就想问问,您公司最近需不需要人啊?——我的账务没问题啊!你别听媒体瞎说,陈开怡那是我太太,是别人陷害我太太,捎带手把我给连累了——林总,我——喂?!喂——”
对方又挂了。
陈开怡已经将东西都摆好了,又招呼雷启泰:“如果没有吃饭,过来吃饭啊。”
雷启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仰头,恨恨地说话:“关键时刻,没一个能靠得住!”
陈开怡就说:“那我自己吃了。”
雷启泰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餐桌前,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炝炒青菜、白灼芥蓝、清蒸鲫鱼,和一小碗虾。
雷启泰喝了口酒。
陈开怡放下筷子:“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雷启泰嘴角勾起冷笑:“是吗?你是在关心我吗?”
陈开怡叹气:“如果你也能自己关心自己,就更好了。”
雷启泰眯着眼睛笑:“你关心我,我就要关心你,这酒不错,要不要来一点?”
不等陈开怡回答,雷启泰就端起酒杯,往桌上所有的菜里倒酒,一边倒一边笑:“红酒青菜、红酒芥蓝、红酒煮鱼、红酒醉虾——”
雷启泰陈开怡放下筷子和碗,看着雷启泰。
雷启泰把几乎一满杯红酒全倒进了菜里,酒杯空了,而后看着陈开怡:“吃啊。”
陈开怡沉默,一动不动。
空气已经凝固了。
菜肴与屋子里的气氛一般冰冷了。
很久之后,陈开怡才开始说话:“有个事情,我想告诉你。”
雷启泰眼睛斜睨着陈开怡,默不作声。
陈开怡:“我还要收购《盛装》。”
雷启泰嘴角微微扬起。
陈开怡语气沉稳,毫无波澜:“我不打算再去找别的投资公司,现在的局面下,大概率也是找不到的。我会去做众筹。”
雷启泰终于说话了,冷笑:“众筹收购《盛装》,真是一个伟大的计划!”
陈开怡淡淡说话:“众筹之前,我会先把这个房子卖了。”
雷启泰脸上不屑的笑意消失了。
“有了这笔钱,至少别人会相信我做这件事情的决心,之后的众筹,我也想清楚了具体怎么操作。只是——”陈开怡停顿,看了眼雷启泰,“房子卖了之后,我就是背水一战,不论你要不要和我离婚,我都不想因为你,而不能专心做成这件事情。”
雷启泰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忽然站起身,一扬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酒杯被扫出挺远,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雷启泰咆哮起来:“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
陈开怡坐在座位上,看着地上——杯盘狼藉的一地。
“你到底是输红了眼,还是输疯了心?为一本杂志,你把全部身家都押进去?!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我也劝你,冷静!”雷启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你定机票——给我们定机票!苏梅岛怎么样?巴厘岛怎么样?塔希提岛——高更待过的那个岛,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很想去看看。我们去那,对外就说度蜜月,你去那,躺在海边沙滩上,晒着南太平洋的阳光,你好好想想,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好好想想——”
陈开怡打断了雷启泰的话:“——我已经决定了。”
雷启泰怒吼:“陈开怡!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知道嘛!”
陈开怡依然冷静:“虽然我们结婚了,但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
像是山洪倾泻而出,又像是地下的岩浆奔涌出来,雷启泰脸色通红,声音发颤:“——这跟财不财产的没有半点关系!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房子!我雷启泰就算再混蛋,也不会去盯着你的房子!我说你自私,是你考虑问题从来不会想我的感受!什么事情都是你在决定,你决定在酒店见面!好,我就跟你躲在酒店见面!为什么会那样?!是因为当初你决定找我公司投广告!你们杂志需要钱,去做你认为的最好的特稿内容!我搞定了我的上司,给你们投!我上司要返点拿回扣,我不能不给他——我还得用自己的名字去倒腾那笔钱!那就是他妈的一切悲剧的起点!我们沾了不该沾的钱,再之后,我们没有回头路了!你决定我们在一起,你决定让你那管财务的姐们想办法,把每一笔和我有关的账混在别的账目里让乔治签字,你自己甩得干干净净;你决定我们暂时不结婚,你决定我们先别想要孩子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在决定我们两个人的人生!现在我们的人生,抛锚了!玩不转了!搁在这么一个荒诞、可笑又奇怪的破地方!你还不知足吗?你还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呢?!你还想把我的人生带去什么地方呢?——决定——我去你大爷的决定——”
雷启泰声嘶力竭,但是每一个字,都敲中了陈开怡的心灵——
在过去几年的生活里,她一直主宰着一切。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她将一切都看做理所当然——
但是现在,看着已经歇斯底里的雷启泰,陈开怡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终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
雷启泰声音像是呜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开怡——我太累了,我不知道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太累了——我后悔自己爱上你,当初如果没有碰到你,那该多好啊——”
陈开怡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
窗外,一轮明月温柔地抚慰着他们。
同样的晚餐时间,肖红雪与项庭峰坐在西餐厅里。服务生开了一瓶香槟,倒进两个酒杯里。并不大的一间西餐厅,但透着精致和高级。四周环绕着爵士音乐声。
一张小方桌,铺着白布,摆着两份牛排。
项庭锋很郑重地看着肖红雪:“对我来说,最重要只有一件事——红雪,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肖红雪怔了一下:“什么可能?”
项庭锋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睛里全都是热切的火焰:“收购《盛装》已经到了尾声,还差最后一步,《盛装》就会是一本彻头彻尾我能控制的杂志,它不再属于法国人,而是属于我们自己。我们可以再结婚了。”
肖红雪就问:“你之前的理想不是为了实现财务自由吗?”
项庭锋解释:“如果不是陈开怡一直和我斗到现在,我已经实现财务自由了,但现在也没关系,《盛装》还有价值,只要后期经营得当,我还是可以把它变成一个很好的壳子再卖出去,我们还能——”
肖红雪却打断了项庭峰的话:“——我不会和你再结婚的。”
项庭锋眼睛里的火焰暗淡了下去:“你已经决定了?”
肖红雪的话却很轻松:“早就决定了。”
项庭锋端起酒杯,肖红雪没再拿起酒杯。项庭锋自己喝了一口,而后慢慢放下酒杯。
“你的辞职申请,我批准。你随时可以回香港。”项庭锋说完,对肖红雪微微一笑。
肖红雪也回以微笑。
窗外,有一轮很好的明月。
人世间,聚散离合是常态。有些人走散了,比如蔡菲与李娜,比如肖红雪与项庭峰,有些人又走拢了,比如赵昕与雪莉陈然;有些人却是永远离开了。
柳子琪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严凯。严凯接过照片,照片很美——蓝天之下,矗立着巍峨圣洁的雪山,雪山脚下,是宁静的湖泊。
严凯看照片背面,什么也没写。
柳子琪轻轻地说:“这是顾爸寄给我的。”
严凯迟疑地问:“顾先生,他——”
柳子琪眼眶红了:“他过世了。这是他临终前看到的最后的风景。——虽然他什么也没写,但我知道,他是让我放心,他已经长眠在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地方——”
柳子琪哽咽了。
严凯上前,抱住柳子琪;柳子琪扑在严凯的怀里,哭了起来。
好久之后,柳子琪才平静下来,告诉严凯:“红城基金的副总姓万,万国强,他和我爸以前在海南一起做过生意,也算莫逆之交,我叫他万叔叔。我就请教过他,如果我想收购《盛装》,该怎么玩。他帮我出的主意,让他手下一个很懂舆论舆情的主管,去台前和项庭锋打配合。”
柳子琪又说:“万叔叔让他手下的人去研究该怎么弄。后来,我发现顾爸原来就是项庭锋的后援,就跟着顾爸琢磨这事了。项庭锋耍阴谋被顾爸嫌弃,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弄那些阴谋诡计,后来顾爸身体越来越差,你那个《盛装》又像过山车一样,动不动就翻天覆地的,我没办法,就瞒着你们又去找了万叔叔,他手下的人也搞清楚了《盛装》幕后的那点事,所以,我就偷偷入局了。”
柳子琪说:“刚和你接触那段时间,我觉得你很清高,我就想不明白,你不就是在一个杂志社里上班嘛,有什么可拽的,我就想证明给你看,你所谓的理想不过就是台前的小把戏,幕后还得是资本说的算。”
严凯沉默。柳子琪悠然长叹一口气:“也许,我只是想证明,我们可以是一类人。”
严凯就问:“哪一类?”
柳子琪苦笑:“对钱没有敌意,明白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赚钱和花钱的游戏。后来我发现了,你这个人对钱根本就是没态度,你没穷过,你也根本不在意富,你只是困在原生家庭的一些痛苦里不能自拔而已。……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帮我约一下陈开怡,好吗?”
严凯又沉默了一下,说:“这当然可以。只是……我还想要带着你去见我爸。”
柳子琪摇头:“你爸是个固执的人,我不觉得多见几次就能改变什么。——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让你爸同意的,那种真心愿意的同意。”看着严凯有些不明白,她又说:“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情。我们要遵守游戏规则。”
柳子琪起身,抱了抱严凯,松手,转身离开。
严凯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柳子琪的背影。
鲁斌斌要崩溃了!
项庭峰说:肖红雪辞职了,我要去一趟巴黎总部,这段时间你要顶住。
小米说:玛丽姐请假了。罗总监、潘组长,全都请假了。所有领导都没来上班,很多人看领导都不来,也都找借口不来了。
严凯倒是没请假,他拿出一沓选题表,拍在鲁斌斌胸口:“这都是之前攒下来的选题,你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鲁斌斌在办公室里闷闷地走了好几圈,又走到窗边,扒拉下一点窗帘,窥视外头。整层工作区,一片萧索,还在工位办公的人寥寥无几,安静得像是——坟墓。
桌上一杯咖啡,四杯白水。赵昕、陈然、李娜、谷欢、雪莉,围坐在桌前。
李娜面前是笔和记事本,其他四个人,都开着笔记本电脑。因为怕吵到别的客人,她们几个说话都压着声音。
赵昕郑重说话:“我宣布,不怕胖传媒文化有限公司,今天正式成立!”
一群姑娘,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因为生怕影响其他客人,几个人都不敢鼓掌。
赵昕直接进入正题:“公司名字已经报审核了,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公司能注册完成。在这个月里,我们也绝不能荒废,‘二手时尚指南’的公众账号,我们要从每周更新变成每天更新。来吧朋友们,请报出你们的选题。陈然,你先说。”
陈然立刻对着电脑,进入工作状态:“按照昕姐之前布置的工作,我准备了三个偏情感向的选题,分别是——《爱是迎男而上最时尚的搭讪方法》、《细节操控术斩男口红色TOP10》、《性感不是穿得少,而上穿得对》。”
赵昕:“在手机上看到这几个标题,你们最想点开哪个看?”
雪莉:“第三个我应该不会点开,感觉是纯标题党;第一个,‘迎男而上’有点土;第二个嘛,无聊的时候会看看,主要是想看看具体会推荐什么口红,反正最近也买不起别的。”
赵昕:“我觉得雪莉说的很好,这就是手机阅读和杂志阅读很重要的区别,千万不要小看标题——标题既不能太实,也不能太虚。”
赵昕把电脑屏幕对着其他人——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公众账号的受众分析图。圆形里几个大的色块,以及与色块相对应的数据。
赵昕:“这是之前我发的有奖调查收回来的一些数据。我们公号的受众分析,女性占比92.7%;女性受众中,北上广深四个城市总和的占比是69.5%,年龄占比最大的是25—35岁,67.8%;与此同时,20岁以下的女性受众占比,竟然也达到了26.4%;还有最重要的职业分布和消费力分布,白领女性占比最大,66.8%,其次分别是女大学生、自由职业者、公务员;可支配的时尚消费数额,最大占比是月支出3000—5000元,52.7%,高于5000元、低于3000元的,占比都在15%左右。所以,我们公号的受众侧写大概是这样——学历较高、有稳定收入和稳定的时尚消费习惯、有相对成熟的消费经验,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意愿,以及最重要的,消费能力偏中等——中等的意思就是,她们懂得品牌意味着什么,但绝不会铺张浪费,买得对比买得贵,让她们更有成就感。所以,这要求我们公号的文章必须具备这么几个特点……”
李娜一直埋头做笔记——本子上已经记满了刚才赵昕所讲的核心内容。
众人都听愣了,看着赵昕的眼神,充满钦佩。
谷欢鼓掌:“昕姐,辞职跟你干,是我长这么大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雪莉赞美:“绝对!昕姐,你真是太牛了!”
赵昕微笑:“少来这个,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娜,你的选题!”
李娜赶紧翻记事本,翻到写了选题的那一页:“我的选题比较老土,你们不要笑——选题一,《失手弄断口红想死的时候怎么救自己?》……别笑,雪莉姐,你还记得不,那次你在化妆,口红被我失手弄断了,你说是进口的货色,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大家都禁不住笑起来。等众人笑声平息,李娜才继续念选题:“选题二,《怎么快速记住品牌名字,显得你好像买的起》。”
一群人又是笑。赵昕的眼睛倒是一亮。
李娜也不尴尬,继续念:“选题三,《穿什么牌子的裙子去见前男友,都是浪费》。”
谷欢和雪莉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李娜念了最后一个选题:“选题四,《时尚圈‘职称’排行榜,被叫‘魔头’意味别无选择》。”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谷欢两人的笑容就此定格。
一群人讨论了两个小时,确定了选题,分配了工作,各自散去。只是李娜要走的时候,被赵昕留下了。
赵昕说:“李娜,我想给你一些公司的股份。”
李娜完完全全怔住:“股份?”
赵昕带着微笑:“不多,百分之三。”
李娜受宠若惊,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啊——我——那我应该要做什么?”
赵昕看着李娜,微笑说话:“我想你来创建和负责一个单独的栏目——‘时尚小白升级日记’,核心受众是那些想了解时尚但还不够了解的年轻女性读者,每周三期,用漫画的形式,漫画师我都想好了人选,到时候我给你联系方式,你直接和她对接,栏目风格就按你今天报的选题方向去做。”
李娜有点愣。
赵昕表情很认真:“让你做这个,是因为陈然、谷欢她们都做不了,并不是她们能力有问题,而是她们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样子,你还在这个阶段,你的选题有真情实感,而且你能用很幽默的方法去讲述,这个在手机阅读上很有效,读者对公众账号的文章有三大核心需求——有用、有趣、有料!”
李娜急忙说话:“昕姐,这些事情你让我做就好了,不需要给我股份,我保证会努力做好你布置的任何工作。”
赵昕含笑:“《盛装》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到底,就是因为权责关系太传统,像陈开怡这样的灵魂人物,对杂志竟然没有实际的控制权。我们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为了杂志付出一切,但最后能决定我们命运的,却是远在巴黎的一帮我们都不认识的人。所以我离开《盛装》时就决定了,和我一起创业的伙伴,必须从一开始就要权责对等,陈然、谷欢、雪莉,我都会按照她们的实际贡献来分配股份和薪资,你也一样,只是之前我小看了你——你在《盛装》的这段时间,暗中下了不少苦功夫。选题不会骗人,功夫下了多少,从你说的每一个字里我都能听出来。”
李娜心砰砰乱跳,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肯定:“谢谢昕姐,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是有个事情我得现在和你先汇报,如果有一天,陈开怡主编回到《盛装》,我还是想回《盛装》工作,除非面试不上——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会对不起你?”
赵昕有些不明白:“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你再回去的意义是什么?”
李娜郑重说话:“我想和她一起去守护那些她想守护的东西。”
赵昕愣了一下:“抵达美、捍卫美?”她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才抬头苦笑:“——我答应你,如果真有那天,你回《盛装》,我不拦你。”
李娜欢喜地向赵昕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