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媛闺名馨悦,仅比我年长八岁。母家王氏为世家望族,自前朝起代代有人出将入相,祖父在前朝掌管太学多年,本朝立国之初致仕,由他父亲接了位置,族中数位兄长手握兵权,正是鼎盛之时。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要进宫,没得选。也一定能封个高位,不必邀宠。不过再向上也难了,庆妃、德妃、成妃、定妃,四妃俱全没我的位置。若成妃此时死了,于我倒是有利无害。”
跟我说这话时,她正倚着湖心亭的凭栏喂鱼,玫红宫装配宝蓝头面,鲜妍又大胆。而我捧着新制的青团,正欲往成妃宫里去。她的婢女拦住我,邀我去湖心亭一叙,说他们主子已经在此候了我多时。
“娘娘派人在这儿拦我,就为了说这起子胡话。”
她扬手把鱼食撒尽,净手过后将婢女屏退。
“你这盒子里装的可是青团。”
她是如何知道的?我心中一惊,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她抿唇笑着看我,拎过我手中食盒,端出青团拈其一个嗅了嗅,又丢回盘中:
“宫闱之内明争暗害各行其是,从无对错之分。但你若用毒,须得有太医帮衬,巫蛊魇朕,就得有术士辅佐,最次也得在对手身边埋下信得过的眼线,知己知彼方能得胜,或者收买他身边的人为你所用,杀人于无形。而你,凭着藏书阁里翻检出的几本医书,和刚从花房搬的三盆水仙就想致当朝第一宠妃于死地?”
“娘娘想多了,翻医书是我最近身子不适,水仙是二姐姐要的,我不过帮忙跑个腿。”
我心下骇然,强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
青团中的确混入了了水仙汁液。我常往成妃宫中,从太医院正口中得知,成妃长于塞外,到中原本就水土不服,高龄生下六皇子伤及根本,身子骨只能养着,禁不住半分折腾。水仙花是宫中常见之物,根茎有毒但不足以使常人致命,却可对成妃摧枯拉朽。
“你若还狡辩,我即刻叫太医来,验一验这盘子青团可堪入口?”
我抢过食盒,紧紧捂在怀里。她鼻哼一声,露出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在这宫里活了十余年应该知道,在宫里领什么东西,多少分量,做什么用途皆有记录。你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借了什么书亦有迹可循。哪里出了什么差池,一级级查下去,便见分晓。你为何要置成妃于死地?可想过事后怎么摆脱干系? ”
没想过,想多了只会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或许父皇并不会深究,大哥哥是父皇的长子也没见他深究他的死因。或者索性将实情和盘托出,成妃再得宠也有戕害皇子之嫌,父皇若再为了她杀死自己的女儿,如何面对丹青史笔?摆脱不了又怎样,了不起我也“自戕”与大哥哥泉下相会。
“是为了思王么?”
我没有答话,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被仇恨短暂麻痹的巨大的忧伤随着计划的崩塌倾泻而下,溃不成军。王馨悦轻轻一叹,夺过食盒扬手丢进太液池,拉着我在石凳上坐下,丹蔻染就的猩红指甲划过我掌心
“思王的为人我不清楚,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能让你舍出性命为之讨回公道的人,必不舍得你为他舍身就义?”
他对我似乎有些不舍,可这份不舍并没有支撑他活下去,为自己洗脱冤屈。我不敢表露太多对他的思念,他也从未如果我的梦。除了为他复仇,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之间存在过的联系?
“我虽不知思王的死与成妃有何干系,但成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若有人想害她,即便只是嫌疑,也不会像对思王那样轻松揭过。”
王馨悦只是好整以暇看我,良久递上块帕子
“其实你没必要拦着我,我的事情成了,对你没坏处。”
“你最大的好处是身为公主,母族家室不显,且没有同母兄弟,无所依傍,却也与世无争。而我,无宠亦无子。位列四妃又如何?待陛下驾崩之日一样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我可不甘心。”
她仰起脸,双目微阖。阳光斜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华美的光彩,竟有几分凤凰还巢的神性
“小丫头,你的仇人大概不止成妃一个,她们恰巧也是我要对付的人。你才十二,日子长着呢。只一条,血,不能沾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