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我不知道小全子的踪迹，只得随口应付
庆妃低垂眼睑，一语不发，仔细打量着我仿佛她能看透。
“像是老三会办的事……”良久，庆妃道。
难道她打算把小全子的死算在三哥哥头上？这提醒了我，在庆妃眼里，三哥哥是个很精明的人。
“没，没有。”我觑着庆妃的脸色，声音放低，极力装出一副怯懦犹豫的蠢样，开始编织一个拙劣的圈套“他……他起初只说这是孙皇后的经卷，给我静心的。后来，我自己发现不对，里头藏着别的东西。我就写信问他，他这才告诉我。”
“你们打算用这些东西干什么？”庆妃道 。
“我不知道……我要报仇，想交给父皇，三哥哥不让。他说得让父皇自己发现。”
“那你们得逞了么？”庆妃目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我捕捉到她这个细微的变化，装的更怯懦了。
“我……我去成妃宫里转，想放在她那里，父皇肯定会发现。后来我又觉得不妥，那些信藏得很隐蔽，万一父皇没发现，打草惊蛇……我就都收回来了。”
庆妃又陷入了沉默，脸色变得很复杂。她不是一个习惯深思熟虑的人，我的谎言可能禁不起推敲，却同时涉及成妃和三哥哥。纵使我话里有三分真，她也不应该贸然处置那些经卷。
沉默过后庆妃吩咐婆子将经卷抱回来：
“你把那些书信找出来，本宫一验便知真假。”
我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了心。
其实我只知道被我烧焦的那册经卷有夹页，其他的是否还有无法确定。即便有，也绝不是我叙述的内容。
我自己也不知道内容，不能保证自己比这些人先看到，甚至不能保证有机会看到。
庆妃身边的几个婆子都识字，裁纸取夹页的动作其实十分简单，这我裁开第一张让她们看到了方法，后边的就不一定需要我经手了。
但那内容与大哥哥有关，我就必须知道。
事已至此，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拿着把裁纸刀，取了一本经卷，小心地纸割开，里边果然还夹着一页，有字。
我偷眼去看庆妃和仆从们的反应，都眼巴巴盯着我手的动作，想藏起来已然不可能。但我似乎，也吊足了她们的胃口。
“庆妃娘娘，其实，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编的”我干脆大大方方把夹页举在手中，向她们展示“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纸都是刚裁开的。里边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就不看了，都交给娘娘保管。里头写了什么，将来传出去什么，与我无关。”
“你是在耍我么！”庆妃霍然起身，死盯着我，又重新落座，勾唇笑了“你不但要看，每一张都得由你先打开，然后念出来。念完拿给她验明真伪。”
庆妃她随手点了个婆子，又命两个宫女去门口看着，别让任何人偷听。
如此我终于可以对一探夹页的秘密，却也要将这些秘密公之于众。
那是大哥哥生母的隐私，或者其他可怕的秘密，或者是大哥哥的秘密，我开始害怕，但骑虎难下。
我慢慢展开那页纸，没想到里边是两阙诗。一阙是我熟悉的，孙皇后的笔迹，一阙像是男人的笔迹。
男人的笔迹，好像在哪儿见过，但绝不是父皇。
我将诗念出来，旁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但我读懂了，那是情诗。
我继续割开下一页，又是这样的两阙诗。
再一页，还是。
一页页一篇篇，连缀成一个无望的爱情故事，
一个受尽丈夫冷落的贵妇，遇到了来府中看诊的郎中。
他们一见钟情，两下相爱，尺素传情，偷尝禁果，珠胎暗结。
郎中寻来一种古早灵药，想让贵妇假死，两人便可共度余生。
可贵妇的母家正和她丈夫一起图谋天下，贵妇既是妻子，也是人质。
丈夫发现了二人的关系，许是因为对她的愧疚，或者恐惧贵妇娘家的势力，丈夫允许她留下这个孩子。
她给孩子起名叫弘，却只能跟丈夫姓李，随承字辈。其实他生身父亲，姓骆。
后面的诗，都只有一阙，男子的笔迹消失了。
我恍然意识到为什么会觉得那笔迹熟悉
那是大哥哥的笔迹，他隔着时空，从他亲生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叫了十四年的大哥哥，其实他根本不是我哥哥。
不知为何，我竟笑出声了。
听的人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有，念累了，有点渴。
我应该庆幸这个故事是用诗写的，否则我绝无机会窥探这个故事的原貌。
庆妃一次都没有打断我。后来我想明白，她大概根本没听懂我念的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暴露自己连话都听不懂，于是保持了沉默。
她沉默她的仆从也就不好发作。
贵妇在信中诉说着对郎中的思念，却没有哀怨
还有几篇是贵妇给儿子的，劝儿子进学，劝儿子保全“天然”
最后一首，贵妇告诉儿子她留给他的药可以让他假死十二个时辰。
这首我没有念，偷偷收进了袖管里，竟没人拦我。似乎听众们早就心不在焉了。
“庆妃娘娘，我跟您说实话吧，这一箱子经卷，其实是大哥哥留给我的，跟三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
念罢，我拭净脸上不知何时已满面的泪水，径自跪倒在庆妃面前，抬眼望着她
“我本来只是用它寄托思念，今儿个您闯进来，我不小心烧着了它，才发现里边另有关窍。成妃娘娘谋反什么的，都是我现编出来蒙您的。我得在您烧掉这些经卷之前，看清夹层的内容。现在我看清了，您可以烧了。”
“你说什么，那你文绉绉的念了那么久，都念了什么？”庆妃竟没发火，表情似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一些……迷茫。
我轻叹一声，接着道“夹层里藏得，都是孙皇后，与一个骆姓男子私通的情诗。这里头说，大哥哥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那个姓骆的和孙皇后的私生子。您不必担心我骗您，拿着这些诗稿，随便找个通文墨的，也会跟您这么解释。”
庆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嘴唇在颤抖，似乎有话要说，我又继续加火：
“信里说，这件事父皇知道。可要是传将出去，父皇的体面，乃至整个皇室的体面也就荡然无存了。我猜除父皇之外，所有知道这事儿的活人，都在这屋里了。”
“你这个小贱蹄子，以为自己很聪明么？”庆妃起身蹿到我面前，比之前更重的两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登时眼冒金星，耳畔轰鸣，整张脸都没了知觉。庆妃冷哼一声，双手拿住我的喉咙“姓孙的不规矩本宫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老大是个野种。无所谓，他已经是死人了。可你，敢拿老三和老六的事情扯谎，害本宫空欢喜一场。本宫这就杀了你，连同这些乌七八糟的诗，全栽到老三身上！”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没想到她会在情绪爆炸的瞬间想到这么不聪明却致命的招数。
或许强势如她在面对我时，根本就不需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