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光晕被涂抹成虾子红,一抹一抹映照着澄澈的蓝天,树枝沙沙摇曳,我遥远的记忆随同着风一页一页翻过。
从记事起总听旧院的老人叫妈妈为“美颠娘子”,那时她病得还不严重,清醒时穿着一身碎花裙,披散着大波浪领着我走在洒满阳光的石子路上,我顺着河流的弯道一跳一跳着。
“樱子,不要踩弯了小草。”她总是微笑着柔声提醒我,“妈妈,你好漂亮,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到你那么大,穿这么多好看的花裙子?”
“很快,很快,我来抱着樱妮子。”她笑着伸出白皙长直的胳臂揽过我,依稀可以清楚的看到被抽红的几条血印子。
几天后的妈妈犯起病,她跪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揪起一朵朵鲜花插在自己的乱发上,“我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兵兵就回来了。兵兵喜欢花,他就会喜欢樱妮子。”
兵兵是我从未谋面的爸爸,听说当时家里穷经媒人介绍,娶了有几分姿色的母亲。
“当时介绍人只是说这姑娘脑子不太好,谁晓得疯起来还会打人骂人。得知生的是女娃,儿子嫌弃就丢下娘母两走了,我这个苦命的老娘唉,这辈子造孽呀!”奶奶边哭骂边拍打着还在泥土里滚的母亲,一下比一下重。
虽然那时的自己很瘦小,但仍旧会奋不顾身地扑在妈妈的背上挡下奶奶抽打的柳鞭,“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她。妈妈疼!”我哭喊着跪地求饶着,小院很快就被我的叫喊声、奶奶的哀怨声、妈妈的哭嚎声围堵的水泄不通,那些老邻居嘴里啧啧的咋舌声充斥着我整个童年。
第二日,绵绵轻薄的日光下枝影寂寥,似是淡淡的烙印浮在妈妈白净的小脸上,她的眉梢微微皱起好像做着一个无法被叫醒的噩梦,泪痕似条干枯的沟壑蜿蜒而下,她努力撑了撑胳膊肘,用力地睁开了眼,眼角撇见蜷在墙角的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又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双膝挪到我身边,“妈妈,昨晚是不是又吓坏小樱子了?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啪啪啪三下后,她的脸瞬间印出三道血红的手指印儿,她的手因猛烈的抽打变得略弯曲。
我用力拽着她挥舞的巴掌摇头道:“妈妈被阿婆打疼了,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这话像被反向应验一样,我在慢慢长大但既保护不了妈妈,也无法克服自小卑敏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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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知不觉地卷起白纱帘,带动着天边的云霞滚滚飘来,已是黄昏。
“今日的交谈,便到此为止吧。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我都由衷感激你对我的信任。”木槿微微欠身,姿态绅士疏离。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带着邀请我握手的意味。
我抬眸,目光触及他的手指,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情愫。旋即,缓缓低下头,双唇轻抿,终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诊疗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悄然凝固。
良久,我的嘴角扯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我的故事,冗长繁杂得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你当真确定,要将我作为你职业生涯中的首个患者?”
我的目光下移,盯着自己不安分的手指,声音变得愈发低沉,“我实在无法确定,能否在面对一个外人时,让情绪保持稳定,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
木槿目光专注地看着我,轻声说道:“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与配合,本就如同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需要耐心地慢慢磨合,不是吗?”
说着,他挺了挺脊背,右手抬起,在空中轻轻摊开,掌心向上,似乎在向我展示他毫无保留的诚意:“我虽不敢妄言,能让你在我这儿实现心灵由内而外的彻底升华。但至少,我有十足的信心,能为你营造一方舒适的天地,让你自在地倾诉过往的喜怒哀乐。”语罢,他的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微笑,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垂眸,发丝滑落脸颊,抬手将其轻轻捋至耳后,目光直直地看向木槿,“你要知道,治愈我心底的创伤,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你或许会因我的种种表现而生气、愤怒,甚至对我的行为感到不解。毕竟,这世间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紧盯着木槿的眼睛,语气带着些许试探:“而我,也可能会在某一刻,毫无缘由地反复质疑你的专业性,甚至揣测你是否另有居心。”
木槿并未懊丧,依旧微笑着说道,“后天的这个时候,希望有幸能再次听到你的故事。还有,你们经历过的苦难也好,破碎的生活也罢,从来都不是医生用来标榜的实验。其实,做医生不容易,不能没有怜悯心但又不能太共情,总之,谢谢你,蔓....樱。”
我的手本能地缩了一下,内心纠结万分。转瞬,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或许,我该为自己争取一次改变的机会?眼前这人,会不会就是那座能让我跨越困境、通往外界的桥梁?
这么想着,我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鼓起勇气,顺势向前一步,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合作愉快,木槿医生。”他的指节冰凉,但我的掌心慢慢温热起来。
绕出导诊台,心中压抑的那块儿大石好像被什么挪开条缝隙....
“喂 新来的!你怎么会认识木槿医生?你跟他去了哪里?难道木槿是你的专属医师,凭什么?”梁玉的小跟班们在我刚进病房就大呼小叫的,好像我干了什么让她们不爽的事儿,真是晦气!
我懒得抬眼,自顾自的从推车上取下晚饭,刚打开饭盒,一声尖锐的叫声袭来,“跟你说话呐,你什么态度?懂不懂点儿规矩?”懂规矩?懂精神病的规矩么?都一样的货色装什么正常人,还玩儿霸凌?我胸口反抗的话呼之欲出,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做出防卫姿势。
“哈哈哈,艾姐,别吓着小妹妹了!万一人家想不通告诉木槿医生了,哈哈哈!”那边的人笑着弯下了腰,真想呼自己一巴掌,死嘴,你倒是大胆的说啊,怂包一个!
我闷闷不乐地蒙着被子,从被单的一角偷偷地盯着夜色里的月光。比起她们对我的欺负,我更讨厌这个胆怯懦弱的自己。我不敢大胆反抗,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只会窝里横!确实,要是姐姐在,我只需躲在她身后,哪怕像只蜗牛般畏首畏尾也没关系。姐姐,我好想你,如今,哪怕能再被你训斥,对我而言,都会觉得无比舒心、倍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