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医院的日子逐渐变得模糊,但对自由的渴望却愈发强烈。不知不觉,春天来了。
春光如绸,轻柔地铺洒在医院的每个角落,院内的花树绽放着洁白的花朵,如同初雪般纯净,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美不胜收。在允许的户外活动时刻,我,这个被病房中的病友们孤立的存在,独自踏上廊桥,站在花丛中,仰望着那座高耸而庄严的住院大楼。每逢周末是家属探望的日子,我无人问津,怅然若失,若姐姐尚在的话……
“看庭前花开花落,像不像你,寂然于尘烟的样子?”这话有些犀利,刮得我耳膜微微生疼,我眉心微曲扭头看到一个身影,是他?
那个自称是我辅助医师的人,笔挺地伫立在榕树下,一袭白色的工作服在风中轻轻飘动,衣角猎猎作响。我逆着光线看着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睛,好似穿过我面相直达心底的探索,我有些被盯着看的发毛,脸颊腾地升起一阵潮红。
我挑眉挑衅:“你很负责啊,对患者都这么殷勤?寸步不离的。”
他轻笑一声:“哈哈,那倒也不全是。我是觉得你与这儿的许多人都不一样,说确切点,你不属于这里。”他说得缓慢又轻松,却字字如锤,敲在我心尖。
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竟把这花样美男子冷落一旁,属实有些太过分。于是语气稍缓“你也觉得我是被强制关进来的?那……我能问你些问题么?”我满心期待,仿佛遇到了知音。
他抬起手遮挡耀眼阳光,另一只手轻轻抚平额前乱发,嘴角噙着笑:“这算是我们一种惯用伎俩,就像照顾小猫小狗那样,先顺着患者想法,捋顺他们脾气,再谈治疗。”
话音刚落,我只觉体内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我紧咬着牙,腮帮子轻微鼓起,声音虽小,却裹挟着愤懑,一字一顿地低语:“可恶,把我当什么?小猫小狗么?顺你意就相安无事,逆你意就不让好过。我存在的意义,难道就只是无尽的屈服?”狠狠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地逃离。
他在后面喊道:“喂,中午药我配好了,明天开始给你安排心理治疗。你总得告诉我些事,我才好帮你呀。”
我气不打一处来,边走边嘟囔:“没安好心,都不把我当人看,拿我的秘密当谋生手段,真卑劣!”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走去。
在走向病房的长廊里有许多家属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零食,来看行走在这个社会边缘的亲人,他们的眼神里有心疼有怜惜更多是一种无奈,末了总会告诫一句“好好配合治疗。”好像把我们丢给医院,他们身边才能更安静快乐些。
我怀揣着满心的愁绪,脚步虚浮地迈进病房。谁料到,迎接我的竟是一场别样的惊喜。一个看似乖巧的小可爱化身霸道总裁,把我狠狠壁咚在墙上。我满心困惑,怎么也想不到,人生中的首次壁咚经历,居然是被一位精神病人强推。
我尚未缓过神,一阵河东狮吼就在耳边炸开,“垃圾!我的热水呢?你个新来的,别装蒜,赶紧把我的热水还回来!”我瞪大了眼睛,一脸懵圈,完全摸不着头脑。
接着,这位热水大侦探开启了她堪称鬼才的推理,“我昨晚明明倒在杯子里的是滚烫的热水,怎么今早起来就变成凉水了?昨晚你是最后一个上床的,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好家伙,连热水都偷,你可真行!”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这是什么神逻辑?简直比外星语还难懂。但这是精神病医院,我哪敢吱声,只能暗自感叹,果然,只有精神病人才能拥有如此天马行空、让人匪夷所思的脑回路。
华青脚步匆匆,一把拉住舒言的衣袖,脸上堆满笑意,“来来来,舒言呐,你又犯迷糊啦,你这满脑子古灵精怪的想法,可真是让人招架不住。”说着,华青还朝我这边俏皮地眨了眨眼,示意我赶紧从墙角溜走。
舒言一脸茫然,眼睛眨巴眨巴的,满脸困惑。华青见状,兴致愈发高涨,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看电影吗?看到敖光为了保护儿子敖丙,差点丢了性命,当时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把我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你慢悠悠地问我:‘要是敖光死了,敖丙会变成什么?’我一脸懵,结果你一本正经地揭晓答案,说他会变成霸(爸)王(亡)龙!”
“哈哈哈,哈哈哈!霸王龙,舒言,你....你真的是太可爱了!”原本我已经如获大赦般从墙角溜了出来,听到华青讲述的这一奇思妙想,笑声瞬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双脚用力跺着地面。笑弯了腰,双腿一软顺势蹲在了地上,眼泪也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滑落,这脑洞,简直绝了,人才呐!
舒言瞧我笑得这般肆意忘形,好似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我就地正法。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攥成拳头,作势就要揍我。
此时,梁玉嗖地一下展开双肩,一个箭步冲过去,稳稳地将舒言揽入怀中。梁玉一边安抚着怀里气鼓鼓的舒言,一边回头朝我俏皮地挤了挤眼睛,小声道“快溜,我帮你顶着!”
我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试图把汹涌的笑声憋回去。我咬着手背,指缝间还是漏出几声闷笑,手背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在这看似封闭压抑的精神病医院里,这些意外的欢乐瞬间,让我意识到,这里的日子并非全是无聊与呆板的底色。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的转折,当我还沉浸在这份意外的快乐时,那个在我一入住便如针尖对麦芒般与我争锋相对的人,悄然闯入了我的生活。她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成了病房规则的制定者。而我,则不幸沦为她为树立权威、杀鸡儆猴时所选中的那只可怜鸡仔。
她总是带着几个亦步亦趋的追随者,似一群狡黠的小兽在病房里横行。我的床铺是她们的战场,原本叠放整齐的被褥,被她们肆意扯散拖在地上;装饭盛水的饭盒和水杯,也被她们藏得不见踪影;我的衣服被她们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脏兮兮的脚印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件衣服。这些小女生们的霸凌行径,就像癞蛤蟆趴在脚背,咬不疼人,却让人膈应,厌恶的感觉在心底翻涌,却又无处宣泄。
在她们日复一日的霸凌下,我满心恐惧,小心翼翼。试图沉默不理睬,却遭变本加厉的欺辱,精神防线渐崩。深知在这病院,不仅要战内心之疾,还要面对他人恶意。而这恶意如枷锁,让我深陷痛苦,身心俱缚。
自由,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希望的火种被这压抑的环境悄然掐灭。我蜷缩在这狭小冰冷的空间,被命运无情地摆弄,在孤独与绝望中独自徘徊,找不到出口。
木槿的到来多少会引起年轻女孩儿的欢乐,他如约安排我作心理治疗。从女孩儿们羡慕的眼神和叽喳的嘴巴里知道了他的名字,木槿。
他带我穿过导诊台拐进一间明净的小屋,房间布置的很温馨,淡淡米色的墙面与浅粉色的沙发相得益彰,地上铺着一块毛茸茸褐色的地毯,光脚踩上去,软软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心间....
“你到很随意,鞋子脱的很快。”他指了指我的脚面,我略显拘谨的缩了缩脚,挨着沙发坐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桂花香,深吸一口,梦回江南细雨。
“这个味道还合适吧?你适应下环境,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乖乖,桂花香可是我的梦中情香,冲这香味,对他的好感度加十分。我惬意的点着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你前天昏倒前抓着我的手臂,让我救你妈妈。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妈妈比你先住进医院,你是感觉这里的人会带给你迫害的感觉么?你是觉得自己根本没病,是被我们硬控在这里么?”他纤长的手指轻快地转动着笔,笔尖划向空中带出呼呼的冷气,眼神定格在我脸上,我浑身冷颤一下,本以为他会先客套几句,没想到直击灵魂的拷问。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包括他在内,我都认为是配合我演绎的一出戏,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回复道:“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但是现在的我又不得不变得很乖,这里围困我妈妈一年又一年,她那么安静、善良,但依然有人容不下她,当然也有人容不下我,但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屈服。”我的语气有些悲怆,不是为博取同情而是一种警告。
“如今按照你的感觉,你和你妈妈都被围困在这里,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被同化?”他漆黑的瞳仁盯着我,眉毛轻挑,在我看来有些轻蔑与挑衅。
“因为姐姐,她自小就是我和妈妈背后坚强的后盾,总会救这个家于水火之中。她会让事情有所转机,包括现在。”我微撅着下唇,倔强地昂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神情略微迟疑,停下转动的笔,缓慢的吐出几个字“你的姐姐?是蔓素么?”
“不用套我话,你是不懂这样的姐妹情的。”我不服气的回复到。
他双眼转向窗外轻声的说,“我们寻找过你亲属栏里的姐姐,但你二伯母说....”
“不要听他们瞎说,我和妈妈这样子都是拜他家所赐!”我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堵住他后面的话。
“好,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心理治疗,慢慢来。愿意和我讲讲你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他像安慰一只惊弓之鸟样,舒展了眉头,缓言道。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决定能否继续我们的话题。”我强势倒逼他,“你是伤害我和妈妈那派的人么?”
“我回答你,你会相信么?你不是把所有人都看作敌对关系么?”
我犹豫了下,说道“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医生像看待傻子样看我们,根本没有感同身受。我们的痛苦忧愁,过往的不堪与破碎只不过为你们的实验提供素材而已,但是....”我双眼泛着亮晶晶的泪花,继续说道,“我想要出去救妈妈,想要与姐姐取得联系就先得学会依靠你们的力量,不是对你有多信任,是现在的我没有其他选择。既然你都明白我真实的想法,反而让我没有那么多顾虑,这样直言直语的沟通是让我安心的。”
我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出心中所想。他静静聆听,那沉静的心湖似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嘴角轻轻上扬,刹那间,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在唇边绽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展露无遗,如同冬日初雪般纯净。我们对视,从眼神中我知道我们已然达成了共识。
“我的妈妈....”我抿了一口桌前的柠檬水,眼神跟随着窗外的喜鹊转动,它们时而结伴飞向空中,时而相互亲昵羽毛,思绪也随之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