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王氏打发人过来让沈乐窈回去。
楹月忙将沈乐窈从地上扶起来,主仆俩人循着微弱灯光往外走。
祠堂外的青石板路还浸润着连日来落下的雨水,夜色透满凉意。
沿着迂回长廊来到前院,凌霄告诉沈乐窈李景淮尚在沈家祖宅商议济州灾情事宜,让她先自个回去。
沈乐窈略一颔首,眼神悄悄往会客厅探去,里面灯火通明,应当是今日来宴会的官员都还在。
说是要商议济州灾情,只怕是虚有其表。
李景淮来济州这么多日,名义上是为赈济水灾,暗地里是要将贪污来的戍边饷银都散出去,好明哲保身。
灾后重建尚需一段时日,接下来,江云岫到底会不会有所动作?
眸色微深,沈乐窈与楹月步上车辇。
暮色浓稠,刺史府的书房里却点上一盏明灯,照亮屋内层层叠叠的书架。
案桌前的四方椅凳上,坐着身穿玄色烫金滚边锦袍的江云岫,他手肘抵在桌沿边上,把玩手中透着莹润光泽的象牙扇。
“大人,这是这段时日与二殿下有来往的官员名单。”
孙成贤躬身将手中折子递上。
从李景淮进入济州地界起,孙成贤便与江云岫暗中配合,将与他接触过的官员都一一记下。
江云岫拿到手中,发现与沈乐窈给的名单相差无几,独独有一户官员古怪得很。
便是管辖济州漕运的吴四海,两份名单上一个落着吴四海的名字,一个落着他侄子吴佐天的名字。
江云岫黑眸寒意渐生,掀眼皮子问跪在桌前的孙成贤:“你回来时,吴家两叔侄可都还在沈家?”
孙成贤后脖颈一凉,垂首回:“下官是借着不胜酒力的借口回来的,回来时吴家两叔侄确实还在沈家。”
江云岫冷声吩咐卫临,“去沈家祖宅问清楚,除了孙刺史,还有何人从沈家出来过?!”
“是——”
卫临刻不容缓往沈家祖宅赶去。
“大人,可是有何疏漏?”
察觉到不对劲的孙成贤,大着胆子抬起头。
岂料,江云岫已从椅凳上起身,来到他跟前脸色黑沉下令:“带上你的人,随本兆尹到码头去——”
“这个时辰去码头?”
“若是闹出动静,二殿下盘问起来怎么办?”
前有狼后有虎,孙成贤是进退维谷。
江云岫黑眸已覆上层冰霜,冷笑:“你去是不去?”
“去——”
“下官这就去安排——”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实在走投无路将江云岫这尊佛搬出来便是——
心下有了衡量,孙成贤快步走出屋子。
夜黑风高,静谧的济州城长街上有一列骑兵快马加鞭,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往河运码头奔去。
因连日降雨,码头上停靠不少运货船只,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发过船。
今夜雨水刚停,河面水位高涨湍急,按理说应当要等过几日河水涨停后再装船运出码头。
原本该空荡无一人的济州河码头,今夜却并非如此。
吴佐天正站在河岸边上,指挥漕运工人们装箱,孙成贤带人赶到时,吴佐天吓得弃船而逃,在水里扑腾两下却还是被抓了回来。
“吴大人,你不是在沈家祖宅与二殿下商议赈灾一事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孙成贤盯着地上被冻得哆哆嗦嗦跪着的人,满脸审读之色。
“下官...”
吴佐天支支吾吾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成贤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卫立刻上前拔出腰刀,将吴佐天要命人运走的货箱撬开。
“怎么回事?!”
那侍卫的腰刀刚撬了两下,码头四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河岸周围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孙成贤回过头,看到李景淮的轿辇已停在身后,吴四海带着他的漕运兵紧随其后,人人手上都举着火把,将整个码头照得灯火通明。
“殿下——”
孙成贤慌忙跪下行礼。
李景淮从轿辇上下来,眸色深深盯着眼前的孙成贤:“济州灾情好容易有点起色,孙大人大半夜闹成这样,若是传出去引起百姓恐慌,这个罪责你可担待得起?”
“殿下,下官收到线报说码头有人在偷运货物,便带人前来查看,岂料吴大人见到下官便跳河逃跑,下官问他货箱里装的是什么他又吞吞吐吐的不答,下官唯有命人撬开货箱...”
孙成贤吞咽口水解释。
他已年过四十,只想安安稳稳走完接下来的仕途,哪头都不想得罪。
吴四海闻言,狡黠目光在火把照耀下变得凶狠:“恕下官直言,敢问孙大人,传线报的人在哪?”
“此人,此人...”
孙成贤汗流浃背,根本就没这么个人存在,他便是有心指认也指认不出来。
“此人,乃是京兆府的暗卫——”
就在他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时,码头边上一直不动的车辇突然传来冷若寒潭的回话声。
车帘内伸出一把透着寒光的象牙扇,江云岫着一件玄色烫金滚边披风从里面出来。
“江兆尹?”
李景淮眉头深深蹙起,墨蓝色锦袍宽袖明显颤动了下。
吴四海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吓飞七八分,噔时下跪行礼。
江云岫的及时解围,可算解了孙成贤的燃眉之急,他紧绷的面庞缓缓舒展开。
“江兆尹也来济州了?”
李景淮双眸微眯,深深打量江云岫,他一出现便有大动作,显然不是刚到。
“开箱——”
他却不理会李景淮的话,而是冷脸命刚才那停手的侍卫继续撬开货箱。
“是——”
那侍卫效忠于孙成贤,而孙成贤又效忠于江云岫,他便只听他们二人的命令,极为有眼力见地又挥起手中腰刀,用力撬开货箱。
李景淮眼神紧紧盯着被一点点撬开的货箱,藏在袖中的双手微握成拳。
很快,货箱木盖子被撬翻在地。
“大人,是银器——”
那侍卫扒开上面枯草,拿出里面东西,只见他手上赫然举着个泛着亮光的银瓶——
江云岫看向李景淮,薄唇勾出抹寒涔涔的笑:“二殿下该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