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箭矢象座鬼门关一样横在郎好马蹄之前,插满地上,分布成一道长约四五丈,宽约十数丈的禁地。
原来那一声号角,便是两队骑兵放箭的号令。
原来两队骑兵同时放箭,就是要阻绝郎好等人逃脱的路途。
那箭雨之疾,之密,之准,其实是在警告郎好:
敢再向前多踏一步,就乱箭穿身。
郑小桃脸色苍白,吓得目瞪口呆。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里不论是大叫场还是大校场,是都督府还是“嘟-嘟”府,原来都不是用来好玩的,而是要杀人夺命的。
看着地上的箭矢,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郎好浑身箭羽,躺在地上的模样。
“呜-”号角声再次响起。
“快回马,又放箭了!”少年在身后急叫。
郑小桃早吓傻了。郎好哪等得到她有什么反应,腾地返身发了狂的往回就跑。
因为他太了解弓箭的厉害了。
野地里那群乡勇仅一柄弓箭,就差点把他射倒在地,炖成马肉汤。更何况这铺天盖地的箭雨?
所以郎好赶紧回首狂奔。
发了疯的跑,恨不能把四条腿跑出八条腿来。
天空中飞蝗一般的箭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满天碎星似的刺目,对着郎好劈面射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啸声,掠过头顶。即而嗤-嗤作响,雨点般密集地钉在地上。
那声音就象是钉在人心上一样。
令人不寒而栗。
箭雨紧紧追着郎好的屁股,一波过去又来一波。只要他胆敢停下,就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少年见郎好载着郑小桃到得身前,掉转马头,驾着小白龙也和郎好并肩掉头骑行。
“救命啊-”郎好瞬间崩溃了,放声狂叫。当然他口中依旧发出的是“唏-律-律”的马鸣声。
除了小白龙,没人知道他喊的是什么。
郎好不想被人炖成马肉汤。
更不想作为一匹马被人杀死。
那样的话,就没有知道他是谁了。
就算郑小桃知道他叫郎好,可对她来说那也只是一匹马的名字而已。
我不想死!
我不想作为一匹马去死!
郎好几乎要流泪了。
“郎不坏,你不是很能跑么?加力跑啊!你这丢人现眼的货色,真是丢尽了天下的马脸!”小白龙一边跑,一边大骂郎好。
郎好无话可说。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象今天这样失态而大声呼喊救命。
而且还是作为一匹马的时候。
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害怕过。
哪怕是面对“模样”杀死梁大梁二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丧魂落魄。
丧魂落魄到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因为模样虽然可怕,但他所要的也只是一个两个人的性命罢了。
而且就算他杀了自己,至少也知道他杀的是一个人。
而不是一匹马。
可这骑兵,这箭雨,却能把这广阔平原上所有的生命,全部象蚂蚁一样,碾成齑粉。
而且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
不论他是一个人,还是一匹马。
都一样。
其实所有的死亡的确都是一样的,但死亡的方式和过程却天差地别。
郎好可能不怕死,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死法。
因为就这样死去的话,自己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马。
一匹天底下只有郑小桃知道名字的马而已。
这世间谁会记得一匹死去的马呢?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一个有姓名,有籍贯,有娘,有姐姐,有朋友的,名震三镇的通街虎郎好。
如果就这样死了,天底下有谁能知道?
不能死。
尤其不能这样去死。
郎好又急又怕,简直要发疯了。
漫天追逐在自己身后的箭雨,成了他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所以他只顾着跑,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号角声起,箭雨遮天。
号角响了四回,郎好往回狂奔了足有四五里路。箭雨也随着号角声紧盯着郎好射了四波。
终于停了。
郎好几乎已经虚脱。
他有点想笑,却又突然想哭。
一时间他似乎是想要感谢什么,却又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恨。
可他到底要感谢什么,还是要痛恨什么,细细想来,他竟然全不知道。
郎好偷偷地哭了。
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意。
就连小白龙也没有。
谁会在乎一匹马的哭泣呢?
郑小桃已经魂飞魄散。回眼看去,怵然发现紧挨着自己身后,地上白茫茫的箭羽便如一片矮林,紧紧压着郎好的马蹄印记。
再往后看,只见每隔一里路程,就是一片白茫茫的箭林。
每一片箭林,都可能是一块墓地。
郑小桃一阵恍惚,口中呻吟了一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差一步,只要稍慢一点,她和郎好就会立即葬身在箭雨之中。
这箭雨之疾,之密,之准,跟着郎好的马蹄之紧,简直到了匪夷所思,如影随形的地步。
若不是这两边的骑兵只是用箭雨阻止,或者驱赶的话,只怕现在她和郎好早已经浑身插满箭簇,倒在这荒野之中了。
大明王朝右军都督府陕西都司中卫所,原来如此恐怖。
可他们不射杀自己,却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还有比把人杀死更可怕的阴谋?
突然想到这里,郎好和郑小桃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少年此时突得一招手,缓缓控住马匹。
郎好再也不敢自作主张,紧跟着停下脚步。因为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少年是唯一的希望。
此时两侧骑兵也不再放箭,引满弓弦停在离他们一百步处,也就是最佳的射程之内。
只要郎好不动,他们就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