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好痛极怒极,心中又自后悔已极。心道:早知如此,那小妖精叫写字之时,老子便听她话写上两个。何必赌那闲气,害老子叫这死砍头杀千刀的千户用烙铁烙老子屁股呢。
可气急败坏之下又想:他令堂的,只怕当时就算真写了字,这死砍头的千户也不肯放了老子。这鸟人定是早看到老子脚力非凡,很是神骏。以为老子定是匹难得的好马,是以见财起意,起意要霸占老子了。若不然他怎得让那弓二郎走,却偏不叫小妖精离开呢?
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笃定:老子就算写了字,在他眼里依旧还是一匹马,最多不过是一匹会写字的马罢了。他是断断不会放老子走的。
郎好恼恨之余,只觉屁股更加疼痛,索性连料也不吃了。可惜四肢不能动弹,只能恨恨地不停摇头。他一边摇头一边想道:他令堂的,照这样想来,老子倒真是连累了那小妖精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跳:不知道小妖精哪里去了?不禁大感忧心。
然而转念又安慰自己道:郎不坏啊郎不坏,你且操心自己就好。小妖精花不溜丢的一个小丫头,又不是一匹马,这死砍头的千户断不会在她屁股上也烙个印记。
可一念方休,一念又起:他令堂的,小妖精说的确有几分道理,老子看起来当真是有些忘恩负义,确实是一匹厚脸皮的臭马。
他屁股剧痛,心中烦乱,又不能动。只好径自站在那里不停胡思乱想。
此时天色全黑了下来,邓三走将过来对郎好喝道:“你这四脚牲口听仔细了!老子现把你松开。你乖乖听话便好,若敢有一点放肆,定叫你饱饱吃这一顿皮鞭!”话音方落,狠狠一鞭便打在郎好屁股上,疼得郎好龇牙咧嘴,痛不可挡。
然而惧于淫威,他只得任邓三摆布。只在心里不停地咒骂道:你这只配伺候四脚牲口的矮冬瓜,老子咒你一辈子侍奉牲口。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全都伺候四脚牲口。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永垂不朽。
邓三扯了郎好脸上的绳子,往前行了几步,打开一间宽敞马厩的围栏,在郎好屁股上拍了一掌,喝道:“进去,好生听话!”郎好哪敢反抗,只得乖乖进了马厩。邓三随手“咣”的关上门栏,即而用铁链锁了。
郎好心中暗自恨道:等老子恢复了人身,自有你好看。一边环顾四周,只见这马厩甚是宽大。顶上以稻草为棚遮风挡雨,四周均是粗壮的柳桩钉成围栏。棚内黑暗,只有六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郎好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却原来这马厩里尚有三匹骏马。最里面一匹正是白日里马千户的座骑火焰骠。他身旁却是一匹大青马,个头高大雄壮。另有一匹黑得象炭一般的马儿,也是一般高大。
郎好心里叫苦:他令堂的,我老人家作了马还不打紧,竟然还要和这些五花八门的四脚牲口同吃同住,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念间,却听火焰骠道:“新来的,你叫什么来着?”郎好心中暗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火焰骠这牲口是马千户的座骑,老子可不能得罪了他,自讨苦吃。于是回道:“我叫郎不坏。”
话音方落,那黑马失口笑道:“我的天爷,这却是个什么名字?天底下哪有一匹马儿会起这个名字的,当真笑死本马了。”那大青马道:“就是就是,这断不是匹正经马的名儿。还郎不坏哩,叫我看来,一定是坏得稀奇,坏得要命,坏得不能再坏了才对。能起不坏这名儿的马,一定是匹又蠢又笨的劣马!”
郎好心里恼怒,却不敢回话。只听黑马又道:“就是,你瞧咱们大哥火焰骠,这名儿却是多么气派!只从名儿一听,就知道是追风逐电,日行千里的宝马神驹。”大青马连声赞同。
郎好心里暗自呸了一声道:他令堂的,再追风逐电,日行千里,还不是给人骑了在胯下的四脚牲口。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们觉得这名儿光宗耀祖,我倒觉得若是给人起了这个名儿,只怕丢光了十八辈祖宗的脸面!
然而他心里虽这样想,却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黑马接着道:“二哥你也不差,千户大人最看得上的自然是大哥,过来便是二哥你了。玉花骢这名儿也绝不是随便哪匹马儿便能有的。”郎好低着头暗自想道:原来这大青马叫玉花骢。
却听玉花骢道:“三弟,你也不要太过客套了。你黑旋风的名儿,在咱们中卫所整个马营里头,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郎好低着头却暗自大翻白眼,心道:原来这黑毛牲口叫黑旋风。
突然火焰骠道:“郎不坏,你过来!”郎好心里一时纵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心道: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老子今天倒霉作了马,只得迁就下你这四脚牲口。于是低着头缓缓走了过去。
郎好低着头,满鼻孔都闻着马厩里的马粪马尿味道,心里大感烦感。却听火焰骠又道:“郎不坏,你抬起头来。”郎好咬紧牙关,只得抬起头来。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啊哟,你们三个家伙又欺侮新来的啦?”郎好听到这声音心头只觉“呯-呯”直跳。暗道:这却是哪里来的美人,竟然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却听玉花骢兴奋异常,抢着道:“玫瑰紫妹子,你溜弯回来啦?”郎好询声望去,却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盯着自己看。顿时血脉贲张,胸中便如藏了个小兔子突突直跳。若不是天黑,若不是长了一张马脸,只怕脸已经红到了颈子上了。
原来站在栏外的,却是一匹身材骏美,眼如秋水一般的牝马。郎好一时目眩神迷,只觉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一匹马。而且此时此刻它在郎好眼中,这马儿竟比天底下最美的美人还要美,还要让人动心。郎好才看了它一眼,竟然浑身发热,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他连忙把头低下,再也不敢去看。只觉若是再多看它一会儿,只怕要忍不住哭出声来。
却听火焰骠道:“玫瑰紫妹子,我等你等的好苦,你好几日不曾过来了。”玉花骢见火焰骠搭话,顿时不敢再多话,闪在一边。黑旋风见状急着道:“是啊是啊,玫瑰紫妹子,大哥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郎好听到这里不禁怒从心起,心中暗自骂道:火焰骠,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令堂的真是臭不要脸!然而方自在心中骂完,猛然惊得目瞪口呆:火焰骠是一匹雄马,玫瑰紫则是匹牝马。雄马喜欢牝马,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郎好却生的哪门子气,又骂它作甚?我这是怎么啦?
却听玫瑰紫冷声道:“你好好地等我作什么,你自己吃好吃饱就是,哪个要劳你操心。”言语中甚是不耐烦。郎好方自心惊胆战,此时见玫瑰紫喝斥火焰骠,心里却又禁不住有说不出的欢喜。
火焰骠吃了排头,竟然不敢回话,可是又觉不甘。口中嚅嚅道:“玫瑰紫妹子,你怎得这样心狠,难道我的心,你竟然一点也不明白么?”郎好听到这里不觉大皱眉头,心道:这火焰骠真是好厚脸皮,说话竟然如此肉麻恶心。
玫瑰紫闻言一跺前蹄,眼神中厌恶之情,口中斥道:“你少来烦我就好,你的心里想什么又关我什么事,在我面前再也休提。”它语态强硬,神情高傲冷漠。郎好听了只觉如饮甘霖,暗自快意不已。
只听玫瑰紫又道:“这几日里困乏,不曾出来。今日天气尚好,便到空地上跑了几圈,这才回来。”它说得漫不经心,却不知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郎好心头一跳:怎么,它身子竟然不舒服了么?然而此念方落,又暗自心惊:它是一匹牝马,身子舒不舒服关我老人家什么事,我在这里没来由的紧张什么?
黑旋风见状陪笑道:“玫瑰紫妹子,这整个马营里就你没人管,能随便出行。再说你生得这样美,全马营里的马,又有哪个不仰慕你呢?只是你方才给大哥说话,确实心狠了些。”
玫瑰紫哼了一声,却不搭理它。径自问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郎好还未搭话火焰骠已经抢道:“他叫郎不坏。”玫瑰紫闻言着恼,哼了一声斥道:“我又没有问你,你插什么话?”
郎好心头突突直跳,怯生生地道:“我叫郎不坏。”玫瑰紫闻言忍不住失笑。只见它眼波流转,柔声笑道:“郎不坏?你这名儿可真是有趣。既然不坏,那就是好啦。你该叫郎好才对。”它虽是一匹牝马,但此时在郎好眼中耳中居然仪态娇俏,语声娇柔。一颦一笑间,均象极了个熟稔多年的邻家妹子一般。
郎好面红耳赤,心中突突直跳。只觉又是欢喜,又是烦恼。又在心中忍不住焦急恼恨:真是古怪,它这话说便说了,我这心里却是在跳些什么?
同时又暗自思付:真是好生奇怪。小妖精也和它说过一样的话。想不到我当初嫌郎好这名字不好,会叫人欺侮,才起了郎不坏这名儿。不料在她们嘴巴里颠来倒去,还是回到爹娘起的原名了。
却听玫瑰紫道:“郎好,这三个家伙若是欺侮你,你尽力反抗就是了。实在不行,你就来告诉我,我来给你出气。”郎好听它叫自己郎好,又关心自己,顿觉心头一暖。只是心浮气躁,一时间连要如何回复也不知道,只好在嘴巴里“唔唔”连声。
玫瑰紫看到他窘迫的模样,一时大觉有趣。两只秋水般的眸子中盛满笑意,柔声道:“你记得我的话,好好保重,我先走啦。”说完又对郎好回眸一笑。
郎好一时如受电击,只觉那两只大眼中秋波荡漾,妩媚娇柔,竟似意韵无穷。顿感手足无措,连忙低下头去。耳边只听火焰骠柔声唤道:“玫瑰紫妹子,你好生保重。”
玫瑰紫却头也不回,蹄声得得,款款地走了。
【作者题外话】:一个人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主人,就是自己。
你的爱人,朋友,领导,下属,甚至仇敌,其实都是你的。
你所看到和经历的一切都是你的。
所以你是自己的主人,是世界的主人。同时,他人也有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你是他世界的某一个角色。
郎好变成了一匹马,就成了马的世界里的一个角色。玫瑰紫成了他的,他也成了玫瑰紫的。
他的世界会发生什么呢?
其实就象我们自己的世界会发生什么一样有趣。
我的世界很大,可以装得下整个世界。
你的世界很小,却装不下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