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十余名骑士突然不约而同掉转马头。
刚才两队骑兵惊天动地的断喝声,他们也没有动。可这时候他们却动了。
他们手握刀剑,背对少年和郎好,聚精汇神地目视前方。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人似的。
就象身后的人从来不曾出现,更不曾射倒了己方四人,压根就没有过这些事情似的。
少年轻轻一拍小白龙。小白龙缓缓迈开脚步,呈斜角向那三十余骑走去。
郎好赶紧跟上,随着小白龙斜插。在距离三十余骑约五丈的距离处,与其左侧平行而立。
此时只见前方约六百余人的大军,排成一字长蛇。盔明甲亮,马步齐整,刀枪如林。随着战鼓的鼓点,就象一堵巨墙一般缓缓压上。
压得郎好感觉好象喘不过气来。
因为那大军虽然缓步前行,虽然离自己还很远,但那逼人的气势已经撞到自己的胸前。
逼得他好象非得后退不可。
然而少年面色如常,小白龙也没有退。
右侧数丈外的三十骑更是寂静无声,毫无退意。
反而手中的刀剑越握越紧。
随着大军的脚步,这三十人胸前同时起伏,好象他们连呼吸也趋一致。
他们同时吸气,也同时呼气。
就连他们的马,似乎也是如此。
郎好瞬间感觉自己要被压扁了。
正前方似泰山压顶,而右侧这三十余骑,更如磐石般坚不可摧。
郎好的汗水流过双眼,咬紧自己的后槽牙死挺,都快要挺不住了。
终于前方大军大旗一扬,战鼓收声,军阵登时停下了脚步。
郎好不知不觉中松了咬紧的牙齿,缓缓出了一口气。
可那三十余骑还是不动。
大军中旗子再一扬,一人一骑走出阵列。
只有一人一骑。
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斗大的“马”字。
所以这一骑应是军中的首领,姓“马”。
战鼓又响了起来,声音很沉,节奏也很慢。
首领稳稳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出奇的稳。
稳到那一匹马和一个人,仿佛自娘胎生下来时就象现在的模样。而且从来不曾分开过。
马在前行,人丝毫不动。
马就是人,人就是马。
马动就是人动,人马一体。
战鼓声声,马儿踩着鼓点,一步一步迎面而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看起来对方只有一个人,一匹马。可是却有着千军万马一样逼人气势。
这人身束战裙,头顶月纹铜盔,上插三面红色盔旗。身着鱼鳞罩甲。
这马枣红色,在阳光下象一团跃动的烈火。
马上人腰带上一不挎弓,二不佩刀。
用左手控着缰绳,右手却斜挺一杆长枪,冲着郎好等人正面而来。
枪上缨穗如血样的红。
枪很直,很挺,在阳光下时不时闪着逼人的寒光。
而且很稳。
稳到虽然还很远,但每个人都觉得很近。
近到每个人都觉得那枪尖就顶在自己的鼻尖上。
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盯着这个手持长枪缓缓而来的人。
郎好的汗水又流下来了。
那一人一马,终于来到距三十余骑约两丈的距离。
只见这人四十岁上下,国字脸,古铜色的脸庞象刀劈斧削一样棱角分明。两道浓眉下一双虎眼不怒自威。
那三十余骑人马依旧不动。
那人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正声道:“右军都督府陕西都司中卫千户所正千户,骁骑尉,武德将军马腾龙!”
一骑从三十余人中缓缓步出,这人一身商贩衣着,留着大胡子,年龄约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双手抱拳道:“久仰!”
郎好在乡学里读过书,明白这人名叫马腾龙,是中卫千户所正千户,骁骑尉是其军功所获勋职,而武德将军,则是朝迁加封的荣誉。
马如龙象一尊铁塔般面无表情,道:“把图交出来。”
商贩反问道:“什么图?”
马如龙冷声道:“宁夏三卫防区图。”
商贩闻言愣了一下,反问道:“将军可曾听过燕人队?”
马如龙冷冷道:“燕人队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三十余骑闻言各个怒形于色,握紧手中刀剑。
商贩冷笑道:“匈奴未灭,王庭尚在。却要自毁柱石,将军真不知天下大势么?”
马如龙怒道:“老子只要你们这伙鞑子交出偷绘的宁夏三卫防区图。”
商贩道:“谁说我们是鞑子?”
马腾龙眼中寒光闪烁,冷声道:“老子说你们是,你们就是。必须是。”
商贩突然笑了,道:“可我们真不是。”
马腾龙冷冷一笑,森然道:“是与不是都不打紧,反正你们都要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怒吼,马队中已经冲出一骑。
那一骑夹着一道雪亮刀光,耀得郎好眼都花了。
郎好看不清楚是马上的人先劈出一刀再纵马出阵,还是先纵马出阵后再发出一刀。
因为刀和马同时到了马腾龙眼前。
斩马刀“呜-”的一声怪啸,直向马腾龙肩颈劈去。
马腾龙没动,他的马也没动。
因为这一骑突出其来,毫无征兆。
这一刀之速,之势大力沉,一般人连看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躲闪了。
只要这一刀下去,马腾龙连人带马,都会被劈成两段。
突然刀光中闪起一点寒星。
“噗-”的一声轻响。
就象是装满水的口袋破了的声音。
只听那黑马狂嘶一声,刀光嘎然而止。
郎好一瞬间眼花缭乱,完全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马腾龙冷声道:“闻鼓而动,闻令而止。不听号令,自行出阵。就是这样行军杀敌的么?”
郑小桃惊叫一声,郎好眼睛都直了。
原来那出阵的黑马已经落荒而逃。
而马腾龙依旧人马未动,甚至连右手的长枪都象是不曾变过位置。
只是斜挑的长枪上却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四肢委顿,就象断了线的纸鸢,仿佛若是有一阵风吹来,他便会随风飘去。
斩马刀落在地上。
他的后背露出一截雪亮的枪尖,那长枪居然透过他身体四尺有余。
有血缓缓流出,一滴一滴落在沙地上。
郎好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他就已经死了。
最可怕的是这一枪透心而过,那个人连挣扎都没有,就已经死了。
就好象他本来就是个死人。
因为马腾龙的人没动,马也没动。
可那枪就象是魔鬼,又象是一条毒蛇。
让骑士自行撞了上去。
空气都似停滞,太阳此时已经西垂,就象是定格在半空中一样。
没有人说话,只听马如龙道:“贴身穿了罩甲。”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既不愤怒,也不惊讶。就象是坐在茶桌前和家里人闲谈,随口说话一般。
“大人,拼了!”
骑队炸了营,所有人都愤怒至极。
因为马腾龙长枪上挑着的那具尸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蔑视。
领头的商贩目光如刀,伸开双臂,却不说话。
骑阵中人顿时寂静无声。
马腾龙却面无表情看着枪上的尸体,道:“瓦罐不离井前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语声和缓,却似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哀凉。
他一边说话,一边放低长枪。待那枪上尸体落地,再缓缓用长枪轻挑,让尸体坐在地上。
小心翼翼,就象生怕把他弄疼了一样。
商贩一言不发,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