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内，烛光葳蕤。
白荼在车上听完了故事，就跟着难过起来。
她向来只管自己在宗正晟的供养下吃好喝好，却不曾了解过宗正晟曾经有怎样的经历。
他以为，生在皇宫，计算免不了勾心斗角，也至少衣食无忧，不至于惨烈。
“所以……之前的刺客，上次的沉香珠子，还有这次告诉你刺客就是顺子，这些都是早有预谋的吗？”
一些事情串了起来，白荼的心一点点收紧。
虽然讲得都是顺子的事，可白荼却敏锐感觉到，这背后牵引着这些事情发生的，是宗正墨。
抓住刺客，严刑拷打，最后再告诉他这刺客是他儿时亲近之人，这一切都是宗正墨早就计划好的吗？
“宗正墨，是你的仇人吗？”白荼不知者无畏，抬眼问道，“这些应当都是他安排的吧？”
包括星尘，他盯上的也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宗正晟。
宗正墨要的就是一点一点扒开伤口，看他痛苦，看他悔恨，看他窒息。
“或许。”宗正晟却并不肯定。
起初他也以为这是宗正墨的手笔，可宗正墨向来嚣张，若宗正墨要来报复自己，绝不会这么久了还不曾露面。
但除了宗正墨，谁又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呢？
“那，现在……？”白荼抿着唇，一方面觉得自己或许僭越了，另一方面，她对宗正晟的确心中担心。
可她每日叽叽喳喳的，遇到这种沉静的气氛，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她看着前方宗正墨的影子，亦步亦趋得跟着，突然，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
宗正晟扭头，神情平静，话音却带着些忐忑：“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白荼笑着应声，但很快看了看后方陷入黑暗的密道。
他们这才刚回来，这又要出去吗？
等跟着宗正晟走到了另一处出口，白荼才恍然，这暗道是可以直通皇宫内许多地方的。
而眼前这潮湿阴暗的地方，不正是地牢吗？
“见过陛下。”守卫地牢的人恭敬行礼，暮光看到帝王身旁的人，也只是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不敢多问。
白荼一路畅通跟着宗正晟进去，心底有几分猜测：“你是想要确认一下，那刺客是不是顺子吗？”
“嗯。”宗正晟应得很轻，此刻的他，仿佛被一道屏障隔开，任何人都只能碰触到冷硬的外壳。
“可是，这里好像不是上次来过的地方……”白荼虽说没什么方向感，但记忆力还是有的。
宗正晟沉默着，继续前行。
看他不说话，白荼有些耐心不足：“不是要去见那个刺客吗？”
宗正晟顿了下脚步，命人开了门。
白荼张望了一眼，看到里面的情景，吓得后退半步。
“这……”怎么好像是停尸房啊？
狗暴君！他心情不好是心情不好，带她来看尸体是为什么啊？
而且，而且这里还有很多是已经被解剖分割过的……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那个刺客呢？”白荼心底隐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她的念头便得到了验证。
宗正晟声音微哑，像是咽喉着了火，费力吐出两个字：“死了。”
白荼瞪大双目，脑海中回想起之前街上流传宫里死了人……
当时出言辩解那人怎么说来着？
——“不懂不要瞎说，昨夜死的人乃是行刺陛下的刺客！”
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惯会夸大其词传播谣言，如今想来，在那个节骨点，行刺宗正晟的刺客，还能有谁呢？
白荼看向宗正晟，只觉得身姿颀长的男子竟看起来背影单薄。
她迅速调动回忆，打破沉默道：“上次不是说他身上有一种早已蔓延骨髓的慢性毒吗？或许他是毒发身亡的呢？”
白荼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宗正晟，希望他给点回应。
但宗正晟只是拿起一旁的检验单，缄默着看了半响，才终于抬眸。
“他的确是毒发身亡，就在我带你来地牢看小顺子那夜。”宗正晟捏着手中的纸张，松开手时才发现纸张已经皱起一角。
他发出一个鼻音，似是自嘲。
“知道吗？地牢内的人，死了之后也不得安葬，他们被仵作检验，被剖开皮肉、拆开骨骼，好记录下一切活着时候看不见的信息。”
“也幸好他们没有被全烧成一抔尘土，我才得以验证，那刺客正是顺子。”
可若是他早点猜到那人是顺子，他大可用其他的方法来验证这刺客是不是顺子，他更不会任由顺子毒发身亡。
是他，不曾想过留这刺客一命，顺子才死在了他的地牢内。
如果这是宗正墨想要看到的，他或许应该拍案叫绝，那人的目的达到了。
“你别……”白荼想说什么，又堵在喉口说不出口。
他当时又怎会猜到这些呢？
他这是在给自己揽上莫须有的罪名，徒增自责罢了。
而宗正晟只是自说自话般轻呵一声道：“顺子为了护着我，曾摔破过脑袋，被压碎过一截尾指，这些都对上了……”
不仅如此，顺子是内侍，比寻常男子是要少上二两肉的。
这些都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可当时他只听了一句‘身上有多处陈年旧伤’，不曾放在心上。
宗正晟怔怔望着白荼，只觉得自己多年来坚守的信念被人劈开了一道裂缝。
多年之后，他竟还是看着曾经亲近之人死去，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
“就算，就算他是你儿时的玩伴，他死前也是听命于人的刺客……”白荼心口堵得慌，只觉得他不该这么大包大揽罪责。
可人在情绪中时，又怎能全然理智呢？
她这话难免会破坏宗正晟心中顺子的形象，显然不会让他心情更好。
“咚……”白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只能恨自己词不达意。
她扁了扁唇，心中暗骂臭暴君，搞得她也好难过好想哭了。
宗正晟沉默着转身，白荼以为他要离开，只得连忙跟上去，却发现跟着他来到了那间墙缝趟着污水的地牢。
无论何时都身姿笔挺、注重仪表的帝王，此刻一只手虚伏在墙上，染了满手黑红色的粘稠血污。
说不准他手上碰到的，也有顺子受刑时流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