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瞬间,白荼仿若又看到了一年前的宗正晟。
秋猎场上,皇城街道,宫门外……
那个浑身环绕着低气压,被万人奉为‘暴君’的帝王。
她只恨言生干嘛要选这个时候出现,害得她如今夹在二人中间,手足无措。
可宗正晟偏偏对言生问完,就扭头看向她,如同没看见方才言生和白荼站在一起,尽量放轻声音道:“不是要一起放河灯吗?”
宗正曦说的时候,她分明也没有否定,还说要在河畔等着。
谁曾想白荼先等到的不是他,而是言生呢?
白荼的心思全然跟着宗正晟跑了,愣愣点头道:“嗯,是呀。”
她的确是来等他的……
言生于是敛起眸光,将所有神情都藏在面具之后。
宗正晟看白荼并没有要帮言生说话的念头,这才又看向言生,轻嗤一声道:“大司命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以为言生好歹也该有些反应,可面前的人似乎永远都是一座雪山。
言生甚至能平静地应一声:“……的确。”
而后,他又补充一句:“打扰了。”
这话说完,他便作势要走了。
宗正晟顿时拧起眉头。
若说上次鸿胪寺内,言生还颇为笃定地要与他争,如今的言生就如同一潭死水。
“……大司命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宗正晟凝住话音,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言生的脚步定住了一瞬,而后露出一丝极为冷淡的笑:“我的心思,陛下不知道吗?”
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神女大人带回星云国。
可如今,神女大人为了苍月国的暴君,宁可永远做一只兔子。
宗正晟于是摸不透这人的态度了,他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悲伤,与上次自己见到的时候截然不同。
最后打断二人对视的是白荼,她也不知怎么自己反而成了被晾到一边的那个了,于是颇有些委屈,将宗正晟刚刚的话重新抛给他:“……不是要放河灯吗?”
宗正晟顿时被拉回心思,顾不得管眼前那人了。
言生也一言不发,几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此地,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本该浪漫的情节,此刻却还是因为言生的出现变得让二人都缄默。
也可能,即便没有言生,刚刚那些话出口后,白荼同样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但她终究想要一始而终,于是抽出几分心神道:“听说将写下的愿望放入河灯,河神就能够听到,并且为许愿的人祈祷。”
“是有这个说法,我正准备同你说。”宗正晟的语气也有些没缓过来,仍有几分淡漠,却又刻意缓和些许,以至于不是那么冷硬。
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提之前的事情。
白荼低着头问他:“我也是路上刚听人说得,可我没有纸笔。”
宗正晟有问必答般,从未点亮的河灯中翻出做工粗糙的笔墨纸砚道:“都在这里了。”
“……这怎么还要单独买呀?今日姻缘节怕是卖文房四宝的小贩最赚了。”白荼愣了下,心思说跑偏就跑偏。
宗正晟犹豫了下,道:“其实,那边有备好的笔墨,只是需要排队。”
而白荼说了要在河边等他,他总不写好了愿望再去找她,这才想到,自己将笔墨纸砚买回来。
白荼后知后觉这也算是自己惹的祸,她只能懊恼道:“难怪呢……我说他们怎么来了河边就直接放了……”
原来其他人,是早就一起写好了愿望。
最后,白荼是就着宗正晟的手背写下的愿望,写字的时候,她也不忘提醒道:“你不要偷看哦。”
“……嗯。”宗正晟颤了颤眼睫,有无数次想偷偷看一眼她的愿望是否有关于他,可最后还是信守承诺地闭上了眼睛。
而白荼叹了口气,抿着唇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这个愿望是替他许的,他身为国君,只有国家安定,百姓和乐,海清河晏,他才能多一些时间给自己,多一些心思为自己。
“许的什么愿?”宗正晟虽说不看,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发问,“不能告诉我吗?”
白荼将纸条折起来,笑了下道:“说好了,你不看我的,我也不看你的。”
“……你可以看我的。”宗正晟有几分别扭。
他主要是想看她的。
白荼摇摇头,此刻又显露出几分兔子习性:“还是不了。”
她怕自己会失落。
事实上,不管宗正晟许的愿望中有没有自己,只要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情感,她都难免失落。
如果注定不会满意,那倒不如给自己留一个美好的期想。
就让它永远飘摇在梦里,不会破碎,不会消失,永远美好。
宗正晟只能蔫了一瞬,方才所有的低沉都转变成了沉闷:“……好吧。”
他分明是面对他人从不心慈手软的暴君,为何在她面前,就连偷偷看一眼她的字条,都做不到呢?
至于宗正晟字条,他说自己来的时候就已经卸好了,可实际上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写。
他不信神明保佑,只信自己,他也不愿祈愿,只希望所有留下的都是本该存在他身边的。
“好像就剩下我们还没有放河灯了……”白荼喃喃一句,将自己卷好的字条放入河灯。
宗正晟借着河畔落地灯笼的火光,点亮了河灯的灯芯。
白荼盯着他的后背,不知怎得还是有些难过。
她最后也没能许一个关于自己和他的愿望,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敢。
他那么神通广大,指不准动动心神就分析得出来她就着他手背写得是什么字了呢?
“宗正晟……”白荼突然叫了一遍他的名。
宗正晟愣了下,应声:“嗯。”
白荼却没有后话要说,只是又唤了一声:“……九卿。”
其实还是喜欢这个称呼。
按说字才是最规矩又平常的,可放在宗正晟身上,却带着莫名的亲昵。
说起来,他若生在平常人家,如今还没有到要取字的时候呢。
宗正晟不知她为何突然声音软软地唤他,只是接着应:“嗯。”
白荼却在下一瞬突然自背后抱住他。
心在这一瞬骤然失控,仿若要跳出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