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再度降临。
今日的帝王总是断断续续在梦中回想起从前的记忆,而有时候这些记忆又纠缠错乱地排列着,让他生出新的烦躁。
因着顺子跟着他时他还只是九皇子而非傀儡皇帝,所以哪怕那时他已被推上帝位,顺子也还是习惯唤他:“殿下。”
梦里,顺子总是面带笑意。
宗正墨待他严苛,顺子分明胆小,却想着法子帮他找机会喘口气。
“殿下,这是我入宫前我娘教我编的蚂蚱,您看看像不像?”
彼时,宗正墨将他所有可供消遣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对他道:“俗话说玩物丧志,您既然是陛下,就不该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殿下,我去看了,御膳房今日的食谱,正巧有您爱吃的呢……”
彼时,他陪宗正墨练武,却被伤的奄奄一息,顺子吸着鼻子,却说不出安慰之言。
谁都知道,只要宗正墨不死,类似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
“殿下,池塘的莲花开了,您看这是什么?”
彼时,宗正晟抬起头,就看见了顺子张开掌心,露出几颗褐色果皮的莲子。
而后,他看着这莲子,突发奇想将那串沉香手串送给了顺子,却不曾想就此断送了顺子的性命。
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留存过沉香手串这种东西。
直到那日在地牢,见到了那几颗沉香珠子。
梦境一转,宗正晟又见到了那日在灵泉的少女,而梦中的少女,手腕上竟然带着沉香手串。
宗正晟从深夜中梦醒,猛然坐起身来,神色迷离地吐出一口浊气:“呼……”
是梦啊。
他恍然松一口气,可心头却愈发沉重了起来。
宗正墨曾经灌输给他的歪曲道理,他从未当真上心。
可此时,他脑海中竟然遍布着那一句话。
‘陛下,你的真心就像这串珠子,若是轻易献了出去,就注定要被打碎。’
宗正晟想起突然消失的兔子,想起她留下一副画作让他不要苛责小顺子,却不曾对他表达愧疚或留恋。
宗正墨的话,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真。
等宗正晟目光渐渐清明,他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而后深吸一口气。
宗正墨的话当然不能当真,宗正小白的离开也跟从前的事没有关系。
宗正墨将那刺客送给他,图的不就是他每日惴惴难安吗?
若他真这么想,反倒是如宗正墨所愿了。
至于宗正小白,他会让她回到他身边的。
她越是机灵通人性,就越是不可能逃得过他。
“呵……”黑暗中,帝王神色笃定。
而事实上,宗正晟并没有猜错。
此时,白荼正在宫墙外努力地刨坑。
“嘿咻,嘿咻……”兔兔从来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等做苦力活的天分!
除了,除了自己白日刚刚干净的爪子再度脏兮兮了起来……别的都很好!
白荼一边刨坑一边忧伤的想着,都不说学会飞檐走壁了,她怎么就不能是一只会爬墙的兔呢?这样她就可以翻墙而过,而不用这般钻地道了。
虽说,虽说刨坑是兔子本性,可她毕竟内心里不觉得自己是只兔子啊!
“哎……”
怪还要怪她太优柔寡断,分明准备离开了,听到宫内可能有人因她被打入地牢后,还是忍不住回来求证了。
白荼也说不明白,分明大司命与映雪都向她示好,可她却无心留在他们身旁。
想到自己向大司命蹭了趟马车,向映雪蹭了个洗澡水后,竟然就这么颇为没心没肺地走了,白荼就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当渣女的潜质。
只可惜,出宫赶巧进宫难。
这不,眼看那几个出入口皆是守卫森严,白荼只得自己暗修栈道了!
曦和殿。
“公主,您何时有了挑灯夜读的习惯啊?”春桃打了个哈欠,对这般勤奋的宗正曦表示很不习惯。
宗正曦轻哼一声:“这还不是都怪皇叔那只兔子,你说说它没事跑什么呢?这下好了,皇叔心情不好,我也跟着遭殃。”
白日里小公主反应慢半拍,没意识到兔子已经不见了,因为无聊生出了把宗正晟的兔子借来的念头。
结果,兔子没撞见,却撞见了宗正晟冰冷的脸色:“你是无事可做了吗?之前的二百遍可抄完了?”
宗正曦许久没见皇叔这般神情了。
往日里他就算不苟言笑,也最多只算是严肃,今日这可就是黑云压阵,暴雨将至的感觉了!
吓得宗正曦扭头就落下承诺:“皇叔!我明日辰时就给你看那二百遍!”
宗正曦同春桃说完了这事,嘴唇一扁道:“春桃,你说我这是不是无妄之灾!”
“是是是……”春桃这才知道还有这一茬。
那时候她正奉了小公主的命令去御书房提今日食谱呢,竟不知道小公主居然这会儿功夫就又与陛下生了摩擦。
虽说……通常是小公主单方面被陛下教训。
宗正曦叹口气道:“我今夜怕是不用睡了,这么多,我都快把《蒹葭》背下来了!可这二百遍怎么就还是抄不完呢?”
“公主……”春桃抽了抽嘴角,叹息,“您上次不是说快抄完了吗?”
宗正曦闻言哽住。
小公主语气弱了下来:“上次,上次的话只管上次的事,这次,这次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嘛!”
春桃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在一旁撑着眼皮帮忙磨墨。
她倒是想帮帮小公主,奈何从前小公主缠着她帮忙抄了两遍,便被宗正晟火眼金睛辨认了出来,而后多罚了宗正曦二百遍。
小公主苦不堪言,只有吐槽:“皇叔真真是我见过最怪的人了!”
“他将小顺子押入地牢之事你听说了吧?”宗正曦一边下笔如有神,飞快地抄写,一边小嘴不停。
“旁人自知他动怒了,我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说是押入地牢,却只是关在普通牢房内,不用刑不问审,一日两餐好吃好喝的供着。”
“你说,他这是图什么?难不成是怕兔子知道后记恨他?那他还关小顺子干什么?”
穿墙而过,一不留神发现自己正巧来到了曦和殿的白荼,一边心系小顺子,一边好巧不巧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宫内的夜里虽说安静,却少不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
白荼在月下愣愣。
暴君这么做,是想引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