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如何以为？”宗正晟面色平静，就仿佛星尘诋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星尘轻哼一声，对着宗正晟道：“我要是知道事实如何的话，还来找陛下干什么呢？”
“不过宗正墨说得话，我的确并且全信。”
宗正墨口中，宗正晟是当之无愧的暴君，可是据他了解，当年掌权的分明是宗正墨，而这些年来百姓痛斥的那些暴行，都是摄政王宗正墨还当权时所为。
他猜到宗正墨是想利用自己复仇，却没有猜到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只是随便一户人家的孩子，宗正墨又为何要努力培养自己呢？
“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头来只是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宗正晟拧着眉头，并不认同。
他以为是宗正墨卷土重来，想要争权夺势……
谁曾想这一切不过是星尘在装神弄鬼，让他误以为是宗正墨的手笔呢？
“若不是宗正墨半年前伤重身亡，我如何能够脱离他的掌控呢？”星尘耸了耸肩，说得轻松。
“其实，我并非从小在宗正墨身边长大的，儿时我太小，许多记忆都模糊朦胧，可我记得身边有娘亲怀抱的温度，记得身边会有关切的声音，记得自己腕子上带着银镯，动一动就会有铃铛清脆的响动。”
这一切，都是平凡而美好的。
“而在宗正墨身边，一切都是灰暗的，他告诉我的只有仇恨，带给我的只有无休止的训练，即便他不说，我也逐渐意识到，他不过是想培养一个帮他复仇的工具。”
话一开口，星尘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收了收口，又露出那惑人的澄澈笑容：“可惜，我的证据还是找到的太晚了。”
“等我确定是他杀了我娘亲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不用我动手，自己就死了。”
他也恨过的。
可他积蓄了满腔仇恨，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报仇雪恨时，仇人却已然满身病态。
只能说造化弄人，
“娘亲？”宗正晟眼神微动，若星尘的身份他没有猜错，他娘亲就是曾经的太子妃。
白荼听了老半天，此刻也探了探脑袋。
这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呢？
他以为星尘是从小就没见过爹妈，但听他这么说，他正是因为儿时有着美好的回忆，才不曾被宗正墨全然蒙蔽。
“那时我太小，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不过有一样东西，我确信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星尘说着，拿出一对银镯子。
十年过去，这对镯子擦拭清洗后却仍旧澄亮。
虽说是常见的绞丝银镯，可这对却显然做工更为细致，纹络更为繁复。
而坠着的铃铛上，都刻有小字，一只镯子的两个铃铛上分别刻了‘天’、‘宸’，另一只镯子则刻着‘地’、‘宸’。
宗正晟见此，心神一震，思绪顺着脑海中的那根线不断往前延伸，最后抬眼看向星尘道：“或许，我也该给你看一些东西。”
“怎么，陛下知道我的身份？”星尘早有猜测，宗正墨那么希望他去报复宗正晟，定然不是看上了自己天资聪慧。
可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会让自己被宗正墨看上呢？
“嗯。”宗正晟沉默着起身。
皇宫内有一处屋子专门存放了一些二哥的物什，其中就有二哥曾做过批注的书籍和少许信笺。
只可惜，这些都是在宗正晟掌权之后才又找出来的，许多东西已然被宗正墨损毁过一番，能留下的东西少之又少。
在这些少有的文字记录中，其中一段写道：
“宸，屋宇也，为人君者，便是要庇护天下，为黎明苍生支起一片天。我儿若得以出世，便要做这般顶天立地，庇护苍生之人。”
“写这段话时，二嫂——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妃正身怀六甲。”宗正晟抬眼看向星尘。
星尘微微眯了下眸子，似有些犹疑。
宗正晟这是在说他可能是小皇子？
星尘故作不懂：“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你的名字，应当是宗正宸。”这显然是二哥当年与二嫂为孩子取名时写下的。
而星尘给他看的一对手镯上，对应了‘宸’字，更对应了‘顶天立地’。
这些并非巧合，宸亦能代指帝王及帝王的住处，寻常百姓起名，如何会用这个字呢？
见星尘不说话，宗正晟便继续翻找那些遗物，这次给星尘看的，是一封信笺。
“自我被立为太子以来，大哥便虎视眈眈，如今我妻身怀六甲，我心中实有不安，为保母子二人平安，这几个月还是将我妻送往……”
字迹到这里就断了，剩下半截像是被烧毁了。
但字迹虽不可寻，意思却可以猜，当初皇权之争已经扰得皇宫内外如同人间炼狱，当年的太子无非是想让太子妃离开皇城这是非之地，暂避危险。
“当初我以为，二哥是早有预料，将二嫂藏了起来，只是这些年来我虽想寻找，却线索全无。后来见了你，我以为当年是宗正墨劫走了二嫂。”
“但听了你方才所言，或许当初二嫂确实藏了起来，只可惜几年后还是被宗正墨找到。”
宗正晟盯着星尘，目光仍旧平静，眼底却也藏了些紧张的情愫。
除却长公主与宗正曦，目前星尘是唯一一个可能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
“或许……陛下能让我在此处独自待会吗？”
缄默许久后，星尘终于抬眸。
那双永远藏着狐狸般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深泉。
此刻，深泉被这间屋子留下的遗物，砸出水花，泛起波纹。
宗正晟点头，带着白荼离开，将空间留给星尘：“这是钥匙，也相当于令牌，往后你随时想来，拿着它便不会有侍卫阻拦。”
屋内，十一岁的少年，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复杂情绪。
迷惘、挣扎、痛苦、遗憾……
难怪，自己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父亲的伟岸身影，少有的也只是母亲在睡梦中呢喃着父亲，惊醒后啜泣的模糊回忆。
他费尽心思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如今知道了，反倒是希望自己不知道。
这样，他至少可以设想，是父亲绝情寡义，抛妻弃子。
而不是发现父亲是心系国家苍生之人后，却遗憾自己这辈子，竟是不曾见过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