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尘一番交谈后,宗正晟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白荼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总感觉,宗正晟并不那么开心。
按理说,宗正墨也好,星尘也好,他心中的疑惑应当都解开了呀?
直到宗正晟带着白荼又到了地牢后,白荼才有了几分猜测。
“小白……”
宗正晟开口唤了声兔兔的小名,却久久不曾继续说下去。
方才与星尘的交谈中,提到顺子的言语不过寥寥,之后他亦不曾多问。
然而就是这寥寥数语,宗正晟却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些年顺子过得是怎样非人的生活。
再次见到自己时,顺子会不会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呢?
——比起被深入骨髓的毒和多年顽疾折磨,顺子是不是宁可死在自己手中呢?
“我其实曾想过,若我能生在普通人家,该有多好。”
“不必有深宫大院的勾心斗角,不必有这么多丧失人性的血亲相残……”
“再一想,我一出生便已经拥有了许多人这一辈子想要也触之不及的东西,再想这些,岂不是显得矫情?”
宗正晟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抛到一旁。
“更何况在其位谋其职,如今再想这些,更是对苍月国的不负责。”
这个位子上做的人既然如今是他,那他就不该想这些不可能的事。
兔兔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心,心中本来有疑惑,如今却也觉得不必要问出来了。
星尘的身份如此特殊,若没有那些宫变,星尘如今或许就是太子了。
她其实在宗正晟说出自己的猜测时就犹豫过,他这般诚实地揭示星尘的身份,之后星尘若是也对帝位起了心思呢?
可如今白荼明白了。
——或许星尘会对这个位子感兴趣,可宗正晟对这个位子却并不留恋。
“好了,有些事情,就此了结吧。”宗正晟捧起一个木盒,离开了地牢。
……
二日后。
天气渐凉,街道上的小贩却仍旧是单薄的布衣。
马车内,宗正晟端坐着,一旁的白荼仍是穿着男装,将脑袋放在窗口,掀开一角打量着人间烟火。
白荼的脑袋时不时就要探出去半截,而后又余光瞥到宗正晟紧蹙眉头的神情,然后怯怯收回来自己的脑袋。
等暴君一个不注意,就又一点点靠近窗口。
“看到了什么?”宗正晟几次想要叫住白荼,最后都无奈由了他去。
“嗯……很多啊。”白荼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一数到。
“这几次离开皇宫,我都见到了一个麦糖葫芦的老伯伯,他最喜欢哄着半人高的孩童买糖葫芦了。”
“不过通常,旁边都会有个妇人拦住身旁的孩子,有时候,妇人怀里会还抱着一个襁褓,有时妇人会偷偷数着自己掌心的铜板……”
“还有时候……”白荼话说一半,却又扯到了别的地方,“不过,老爷爷也总会把自己卖到最后剩下的几根糖葫芦分给路边的小乞丐。”
人情冷暖,在白荼的描述中,都自然而鲜活。
宗正晟只是听着她说,虽未亲眼所见,脑海中却似乎已经得以看见:妇人一身布衣打满了补丁,窘迫着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算算自己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只能咬咬牙带孩子离开。
即便是天子脚下,也仍旧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你呢?”宗正晟想听听白荼想到了什么,“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白荼被宗正晟的问题拉回心绪,这才收了收心,放下帘子,扭头看向了暴君。
“我?”白荼想不清楚,若说怜悯,却也不是,“我只觉得,这都是他们的生活,真实又平凡,柴米油盐,为钱所困,这正是许多人一辈子奔波的终点。”
“向下看,总有更惨烈的更艰难的,可他们都在努力生活着,而他们不需要我轻飘飘一句怜惜,亦或是居高临下的批判。”
宗正晟眼底划过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有料到白荼竟然会这么想。
他知道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虽说他起初觉得那只兔子偶尔蠢笨,可大智若愚,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性极为难得。
如今宗正晟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你会叫马车停下呢。”宗正晟调侃道,“而后买下所有的糖葫芦,做个糖葫芦西施。”
“噗。”白荼刚好抿了口热茶,如今险些喷出来。
她她她,她的确人美心善,但是……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傻愣愣地当街发糖葫芦……
白荼连忙摇了摇头,努着嘴觉得自己被鄙夷了:“我就算是这次当了糖葫芦西施,之后他们的人生也还是要自己过。”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靠陛下您啊!”白荼恭维宗正晟的时候就爱喊他‘陛下’,她转动着眸子道,“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正是您身为帝王努力的方向吗?”
“为官清明,税收合理,律法严明,时局开明……”
“这些远比只是施舍些铜板银两有用。”
白荼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言毕,就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宗正晟问:“我说得在理吧?”
他于是轻笑一声,不知怎的伸手揉了揉白荼的脑袋道:“嗯,你说得对。”
在皇宫内,他从小听过的都是‘后宫不可干政’。
越是精明的妃子,越是不愿卖弄精明。
可白荼与他印象中的女子全然不同,她想说什么说什么,谈天说地,随意的、严肃的、轻巧的、郑重的……
各种想法,她都愿意兴致勃勃讲出来,并颇为自得。
“嗯……”白荼跟着点了下头,之后却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嗯?
呜呜呜……
狗暴君是不是忘了她现在不是兔子啊?
这摸头杀,她她她,多少是有一点扛不住……
“……抱歉。”宗正晟后知后觉撤开自己的手,但掌心仍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此刻,不可一世的帝王却僵硬着肢体,不知道要如何安放自己的一只手。
白荼缩在马车一角,同样的无措。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哦,她不会发烧了吧?
怎么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