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山庄与皇宫,云城与皇城,似乎是两个天地。
这里的人衣着朴素,却并不惧怕宗正晟。
他们迎接他,如同迎接衣锦还乡的状元郎,满脸真诚与骄傲。
庄子上看起来颇具权威的领头人率先扬起手,让众人安静了下来,随后他代表庄子上的人道:“公子说得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的!”
白荼从未见过这般架势,一时间诚惶诚恐。
皇城与皇宫内,他见过天子所经之处万门紧闭,街巷清空,也见过万人匍匐,放低姿态。
那些人,久闻暴君之名,对宗正晟的态度,多是七分畏惧流于表面三分不屑藏于心底。
可眼前的云烟山庄,却全然是另一副样貌。
“怎么呆住了?”宗正晟看着她发呆,放在身侧的手悄然往旁边一碰,就触到了她的指尖。
这动作,多少是出于私心,他就是单纯想要碰触她。
而他惯会表现得不经意,面容平静,只有唇角被反复压下的弧度无声泄露他的心绪。
白荼果然没察觉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跟上宗正晟的步伐。
等到了居住的木屋,她还记挂着心头的疑惑:“……这些人怎么一点也不怕你啊?”
“你不是也不怕我?”宗正晟斜睨她一眼,并不愿意自己回答。
白荼只得扁了扁唇:“……那不一样。”
她……
白荼想了个开头,思绪就卡住了。
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看起来,这些人对宗正晟很是热切,说不准与宗正晟也很相熟呢,而他往年都要来这里避暑,那她也肯定比他们更晚认识宗正晟。
怎么到头来,她好像反而是个因宗正晟才误入此处的外人呢?
想到这里,白荼郁闷了,拖着脑袋不乐意想了。
“嗯?”宗正晟还想听她说有什么不一样,结果就见她不知怎得又不开心了起来。
轻薄的衣料顺着白皙的小臂往下滑,在手肘处堆叠出不规则的褶皱。
白荼扭过头,闷闷不乐:“你好像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他以为他的过往只有儿时的阴郁,可似乎也不全如此。
云城的人就都很喜欢宗正晟。
云烟山庄的人尤甚。
“这里不过是一处避暑山庄,因无人知晓我的身份,相处才难得自在些,你想听什么?”宗正晟思索一番,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些年来,见过各种各样的态度,谄媚的、讥讽的、敬畏的、憎恶的……
此处,他一年也待不了几日。
“这里难道对你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白荼有些诧异,她看庄子上的人如此热切,总不能只是因为他们热情好客吧?
“与我而言,这里只是个避暑山庄,如果要说特殊……”宗正晟目光飘远,“此处无人知晓我的身份,这便是最特殊的。”
因而,他不必摆起帝王的姿态,也不必与任何人有君臣之分。
但也仅止于此了。
白荼看他一心将这些归根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有些不认同。
算了,他不说,她还不能自己去问吗?
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保证在三日内就与庄子上的人打好交道!
……呃,不然还是宽裕几天吧,她这变成人形之后还得隔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再变人呢。
“公子,门外有不少庄子上的妇女与男子,送了不少东西。”
影子是宗正晟身边最得力的暗卫,来庄子上带的人少,他因而也不再隐于暗处,而成了紧随宗正晟之人。
此刻,素来面无表情的暗卫,捧着一堆‘厚礼’,看起来有些滑稽。
白荼偏过头,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嗤。”
一篮子土鸡蛋,一盅绿豆汤,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日常能用得到的东西。
看得出来,庄子上的人的确质朴。
甚至……还有人送来了许多卷蚕丝。
这是准备让宗正晟自己织布纺丝再学个染布吗?
“……下次别收了。”宗正晟哑然,轻咳一声,显然收到这种‘重礼’的时候也不多。
闻言,白荼揶揄道:“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们一片好心啊,你若退还了,他们该多伤心啊?”
宗正晟沉思,半晌后对影子道:“再替我补一句谢谢。”
白荼张了张口,失声笑得更欢了。
宗正晟许多时候,实在是可爱的紧。
她这话明明是怂恿他收下这些礼物,他绝非听不懂,却故意话只理解一半,并不改变自己之前的决定。
坚持自己的做法这点,他倒是做得很会变通嘛。
白荼还是第一次看到生蚕丝呢,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影子抱着蚕丝远去,叹息道:“其实,我还挺想看看万人之上的帝王若是漂洗起丝缕来,是个什么样子。”
在皇宫内,大多时候他都过得像是个老干部。
唯一的娱乐……恐怕就是揉搓揉搓她吧?
她鲜少看见他富有人间烟火的一面,可在云烟山庄,这一切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宗正晟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你若好奇,我让影子从养蚕人那买些生丝来。”
白荼这些就心有不解了:“那你方才为何不留下那些蚕丝呢?”
然而,不沾人间烟火的宗正晟,在此刻却似乎格外了解民生百态。
他摇摇头道:“你我看来,那些薄礼算不得什么,可一篮土鸡蛋说不准是一户人家攒了一个月的,给了我,他们下个月就可能过得紧紧巴巴。”
可他不同,他并不缺这些东西。
如此,他如何能够毫无负担得接受这些人的好心呢?
白荼愣了愣,本以为宗正晟不接受这些人的礼物只是因为他素来孤单,不习惯他人的热烈。
却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万事总有另一层角度来思考。
“宗正晟。”白荼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住他,想要纠正一个长久以来她就想要反驳的观点。
“你其实一点都不像他们说得那样……”
宗正晟抬眼,似是问,说得哪样?
白荼咬咬牙,那两个字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从来都不是暴君。”
“有你在,是苍月国之幸,你分明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