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尚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向来是个忙碌又自律的人,即便是在休假的时候,也是雷打不动地七点就醒,很多时候甚至都等不及闹钟响,他就醒了。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阳光好得有些刺眼,他觉得有点头疼,好久没有像昨晚那样喝多了。他都不怎么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何思凯送他回来的吧,算那小子还有良心。
难道是昨晚喝太多,所以睡得太死,没有听见闹钟响嘛,今天他对闹钟响没有一点点印象,他起身寻找手机。原来是关机了,他迅速地开机,唯恐错过什么电话。
“尚霖哥,你到家了也不知道联系童悦姐给人家说一声嘛?虽然才一天时间,人家已经是为你消得人憔悴了哦。天天找人家和好,回去了居然都不联系。不想以后追妻火葬场的话,早上睡醒了赶紧联系哦。”他看着微信上的消息,无奈地摇头笑笑。这个小丫头真的越来越调皮了,自从他请童悦和他们一起去美国以后,夏寻真便经常拿他们两个人打趣,真的是无法无天。
可是下一秒,他便真的开心地大笑起来。夏寻真的第二条消息,是一张照片。那个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拍的不是别人,正是童悦。她坐在离病床不远的桌子旁,侧身对着夏寻真,夏寻真没有没有拍到她的正脸,可是照片上,她侧脸的表情却一览无余。她的头微微地往下低,连眉眼都是垂着的,嘴角更是明显地朝下撇着,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怎么开心。
“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离开吗?”好像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里,他并不曾看见过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神态,孤寂,落寞,让人忍不住想去陪伴和保护她。他好几次找她,表明心迹,她却总是冷冰冰的。上次好不容易终于有所回应了,也只是甩下一句,“那又能怎样呢?”,然后便转身离开继续冷若冰霜。
那天她居然破天荒地主动邀请杜尚霖聊聊,天知道杜尚霖的心里有多高兴。他还得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高兴,因为他唯恐那是个梦,他怕自己太过高兴太过热情了会吓到她,会梦醒成空。结果呢?她就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一开始是闷头拼命地喝饮料,后来饮料终于喝完了,他想着她应该要开口了,结果她又开始死命地在那咬吸管,就是不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她,等她开口,结果她几次抬头发现他在盯着自己以后,索性连头都不抬了。后来终究是自己去打破了那沉默,结果也就等来对方一个哦。就是这样吗?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气急败坏。就连他回来的时候,童悦都不曾张口说点什么,甚至连一点表情上的波动都没有,他的心里真的又悲又气。可是他又不敢气,毕竟当初都是自己这边做得不够好。现在的童悦就像只惊弓之鸟,他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这只鸟吓得飞往别处。
现在看见这张夏寻真偷拍的照片,他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原来在他不在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有失落,也有难过。原来并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他觉得他的心里平衡了许多,他以为她真的不在乎,但事实胜于雄辩,她就是很在乎。这些日子里藏在杜尚霖心里的那些憋闷、烦躁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他想立刻联系童悦,想听见童悦的声音,哪怕是和以往一样的冷冰冰。他下意识地点开童悦的号码,想拨过去。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提醒了他,现在是美国的凌晨一点多,童悦还在休息中。
既然这会儿不方便打电话,那就发个消息吧。之前不发消息是怕把童悦推得更远,现在看来发一个她反而会安心,即使她表面上可能还是一副毫无波澜的冰冷样子。“深圳今天的天气很好。”他就只发了这几个字,他觉得这几个字便足够了,他知道她懂。这句话与夏目漱石的那句“今晚的月色很美”异曲同工。说话的人不一样,可背后所承载的感情却是一样的。
“这边的天气很不好。”他的消息刚发出去,童悦便回复了,她还没有睡?!杜尚霖又惊又喜,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回复了。他感觉童悦的这句话属于中性,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看不出来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她第一时间便回复了,他还是喜悦更多一点。“既然那边天气那么好,那你就好好享受你的幸福生活吧。”还没等杜尚霖想好要怎么回复,童悦的第二条消息便紧接着发过来了。这次的他看出来了,很明显是不太开心。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怎么了呢?她不回复消息,反而是最正常的,就和以往很多次他给她发消息一样。这次她不但马上回复了,还连发两条。他等不及再去按键盘打字,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被删除好友了?杜尚霖气不打一处来。又打电话过去,很明显地被拉黑了。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先是主动找我说要和聊聊,结果又一言不发。现在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而已,又直接把我给删除拉黑了。杜尚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被这个女人逼疯了。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他就经常猜不透童悦的那些小心思,总是惹她生气。后来经过了几次激烈的争吵,在反复的争吵、冷战、重归于好中,他们也渐渐地越来越能摸清彼此的秉性和思考逻辑。可是现在,他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了。他忽然就有些委屈,这些日子里,自己都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将她推得更远。这次又是怎么了呢?
他的偏执劲一下子便上来了,许是压在心里的委屈太多,现在他迫不及待地要发泄。他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洗漱出门,去另外找个号码打给童悦。还没刷好牙,床上的电话便响了,他一嘴泡沫地冲出卫生间,看都没看便按了接听,他以为是童悦。
“昨晚睡得怎么样啊?杜大少爷。”电话里传出来何思凯的声音,他有一点失望,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童悦都已经把自己拉黑删除了,又怎么可能主动打来电话呢。“还好。拜你所赐,现在头还是疼的。”何思凯听了他的话便开始嘿嘿地笑。“我们要讲清楚哈,我可没有灌你酒,是你自己输了游戏非要选择喝酒作为惩罚的,你明明也可以选择其他惩罚方式的。”杜尚霖觉得何思凯的这通电话就是来取消喝醉的自己的,便懒得跟他贫下去,打算挂掉。
“别挂啊,杜大少爷,找你有正事呢。一会过来我家吧,公司的问题,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你刚醒肯定也还没吃东西,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吃完了聊正事。”
“正好,我也有事情找你,等我收拾下就过去。”
“杜大少爷,小的静候大人你的大驾光临啊。”在杜尚霖面前,何思凯仿佛永远都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天塌下来他都不担心。
杜尚霖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私人感情拿出来到处说的人,他以前看过一句话,男人风流而不下流的分水岭,便是能否对自己的风流韵事保持沉默。更何况,童悦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些所谓的过眼烟云的风流韵事,她是他深爱的女人,是他坚定地要与之共度余生的女人。所以他很少对别人说,也不愿对被人说。男人的爱情,始终都是伴随着独占欲的,不容他人窥探。可是这次,他实在没辙了,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得不问下别人。如果不得不对别人说的话,他觉得何思凯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大洋彼岸的童悦一样不好受。曾经和杜尚霖的那些过往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张照片就像一枚钉子,狠狠地钉在了她的心上。她想拔出来,结果那个钉子却越陷越深,她也越来越痛。一直以来,她都自认为自己是了解杜尚霖的,夏寻真也一再地告诉她杜尚霖对她的想念和在乎,可是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对杜尚霖的那些想念和在乎是不是还值得。
她想起白天和夏寻真聊的那些话。上午的时候夏寻真还在因为蓝天将机票折现的事情生气,可是夏父夏母来了一趟以后,她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但整个人精神了好多,还一直追着自己八卦杜尚霖。看她心情有好转了,童悦也就自然而然地说起了蓝天。
“真真,叔叔阿姨过来看你的时候,蓝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童悦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开口,她怕破坏夏寻真刚刚恢复过来的状态。
“然后呢?他都说了点什么?”她原以为夏寻真会抗拒,结果她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竟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就跟我说你把他的微信和电话都全部拉黑了,他联系不上你了。”
“哦。”
夏寻真的心里有一些窃喜。下午开机给尚霖哥发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偷偷地企盼着蓝天能聪明一点,可以用林业的手机联系她,结果他并没有,当时自己的心里还有点失落。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得更聪明,他给童悦打了电话,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童悦电话的,看来他远比自己认知的更在乎自己。
“因为我把他拉黑了,谁让他言而无信把机票折现。这种出尔反尔的人,我懒得搭理他。”夏寻真的这句话让童悦忍俊不禁,小姑娘一副傲娇的语气和神态,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真是小孩子呢。俗话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是乌云密布,下一秒便又晴空万里。她觉得夏寻真便是那个娃娃。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搭理他了?既然你以后都不再搭理他了,那如果他再给我打电话的话,我就也不搭理他了。毕竟我跟他可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童悦觉得,像夏寻真这样的小姑娘,你必须得用一点激将法,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况且自己的情绪也不是太好,她也实在没有心思像往常那样慢慢哄夏寻真。
“恩。你也不要接,我再也不会理他了!”童悦觉得可能女生在这个时候总是口是心非的吧。明明就在盼着他来道歉说明原因,明明就在盼着他来哄哄自己,可还是各种嘴硬,还是说着那些假装不在乎的话。彼时的童悦也是如此。总是喜欢反复将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最后确认他真的不会走了,自己的那颗心才会安定下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验证他对自己的爱。
那时候,童悦是冷战高手。但凡和杜尚霖发生点什么小摩擦,她便立刻成了哑巴,立刻躲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去,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一开始杜尚霖还不厌其烦地去沟通,去哄,去道歉,后来他也觉得有点累。直到有次她又不说话,任凭杜尚霖好说歹说,她都一言不发,拒绝两个人好好沟通,杜尚霖便怒了。
“童悦,如果你不想在一起了,那我们就分开吧。”他说那句话时,并没有生气发怒,而是一副很疲累的认命样子。那一刻,童悦才真正地慌了神,她忽然发现她马上就要抓不住杜尚霖了。
也是从那次开始,她才慢慢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有效沟通很重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不同的逻辑思维方式和做事方法。即使是再亲密的两个人,有些事情,有些话,你不说来,对方永远不知道,永远猜不透。两个人想要好好在一起,首先就要学会进行有效的沟通。现如今再回头看看,她觉得当时自己的一些做法实在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也特别地伤感情。毕竟,没有一颗心是不脆弱的,男孩子也不例外。
童悦并不希望夏寻真再去重蹈自己当年的那些覆辙,况且,蓝天也远不如杜尚霖那般自信、勇敢和坚持。他原本就敏感、自卑,本来在这份感情上就很是畏缩不前,说不定稍微有点问题,他便退缩了。很多人,总要等到过了半生,总要等到退无可退,才知道我们曾经亲手舍弃的东西,推远的人,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遇不到了。她不希望夏寻真也把自己喜欢的人推远了,所以她给她讲道理,劝她,开导她。
曾经的自己也是因为杜尚霖,才开始学习对着陌生人笑,不再轻易动怒生气,说话变慢,声音也轻,连急躁的步伐都缓了下来,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外柔内刚的人,而不是一头挥舞着爪子,到处横冲直撞的小豹子。她学会了用柔软的心脏去看待这个世界的多有纷乱与残酷,即使后来杜尚霖的妈妈那样破坏他们的感情,她也学会了去和杜尚霖好好地告别。是谁说感情的归宿一定非要是婚姻呢?一段感情,能教会自己一些道理,让自己更好地成长,那也是件美好的事情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很没有出息,人家和别人相拥的照片都已经发过来了,自己却还在这里反复地回忆过去。她关掉手机,强迫自己赶紧睡觉,不要再想。明天还早点起床给蓝天回个电话,至于杜尚霖,那就随他去吧。毕竟两个都分开这么久了,自己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去管他要和谁在一起呢?她没有可以难过的理由,更没有可以生气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