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兼好友,何思凯对杜尚霖这个老朋友是颇为了解的。虽然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可是杜尚霖却是极重情义的,这情义,自然也包括爱情。自从和童悦分开以后,他身边不曾出现过一个女伴。曾经也有不少姑娘前赴后继地扑上去,他要么婉言拒绝,要么直接无视,甚至后来开始有不少不熟悉的人曾暗中谣传,这个高冷多金的富二代怕是喜欢男人。但是何思凯知道,他一直在等童悦。
童悦讨厌何思凯,同样的,何思凯也挺讨厌童悦的,所以他才故意搞出来那样的恶作剧来给童悦添堵。你不是整天爱装清高,爱假装不在乎,爱搞若即若离嘛,那我就让你难受一下,我不相信你看见照片以后会不难过。一想到童悦难过的样子,何思凯心里便顿觉神清气爽。那个林朗一直杳无音讯,已经够他烦的了,紧接着公司供货渠道又出了问题,更是火上浇油。现在能忙中偷闲整蛊别人一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他嘴角泛起阴鸷玩味的笑。
他和女伴一起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杜尚霖送回家,临走时,他还不忘把杜尚霖的闹钟关掉,手机关机。“尚霖,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你看你整天追着她不放,结果人家反而故作姿态,各种拿捏你。刺激她一下,说不定她就乖乖回到你怀抱了。”何思凯对着睡死如猪的杜尚霖自言自语。
“没想到,杜总还挺痴情的嘛,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幸运。”离开杜家以后,女伴熟络地挽上何思凯的胳膊。
“哼,什么样的女人,不知好歹的女人。”何思凯听了女伴的话,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又想起那次他在酒吧挨的那一巴掌,在我面前装清高,又去若即若离地吊着杜尚霖,不让你疼一下,怕是你要觉得天下男人都是围着你转的。女伴听了何思凯不屑一顾的话,便也识趣地不再多言。
食色性也。在何思凯的眼里,女人如衣服。到深圳以后的这么多年里,他没有再喜欢上过任何一个人。他玩世不恭,混迹于各大酒吧夜店,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周围的那些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解决欲望罢了。他追求的,是财富,是地位,是成功,虽然内心深处也一直渴望着能有个真心爱自己的姑娘。曾经有人说过,真心这个东西,对于男人而言,年纪越大则越少。他觉得这句话于他而言,说得很贴切。在他过往的生活里,有太多别人不曾看见过的风景和人生,他想,他的真心,大抵丢在了那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起穆雪,如果不是那个林朗突如其来的冒出来,他甚至都要怀疑那件事情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了。可是林朗的存在每天都在提醒着他,那件事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并且现在还很有可能被重新掀起来,他是绝对不允许那件事再被翻出来的。他整个人的气压越来越低,连挽着他的女伴都感觉到了。这个十几分钟前还在夜店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男人,忽然便冷漠肃寂起来。
和往常一样,何思凯打算带着女伴去酒店。这么多年,虽然他身边的女人如同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地变换,但却从来也没有人去过他的家里。在他的心里,他偏执地认为,要等找到一个和曾经的穆雪一样美好的人儿了,才能带着她回家。
穆雪,想到穆雪,他心里难免一痛。午夜街头的风有些大,卷起好多过去日子里的尘埃,让他睁不开眼。白皮肤,黑卷发,一袭素衣。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跟随着自己的潜意识在寻找着类似的人,奈何却总是形似而神不似。穆雪的眼睛就像小鹿的眼睛,清澈明亮,又带着点微微的胆怯。而他后来遇见的那些,要么故作姿态,要么曲意逢迎,没有一个如她那般。当年他是那么地爱她,爱到心生执念。现在呢?现在还爱吗?还爱着的吧,他给不了自己准确的答案。
穆雪是被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秘密,直到林朗的出现,那扇记忆的大门才被开启。此后,他便经常在这扇大门的内外徘徊。想起穆雪,再看看挽着自己的女人 ,他忽然心生乏味,觉得好生没意思。他将手臂从女人的手里抽出来,“我找车送你回家吧。”女人一脸的疑惑,这个男人刚刚在夜店便对她产生了兴趣的,这会儿却对她说让她回家。“你是在玩欲擒故纵嘛?”女人伸出手指在他胸前暧昧地划着。“我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女人看他一脸淡漠,便觉得还是不招惹为好,便也不再做声。拦到出租车以后,何思凯扔给了女人一叠钱。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继续转去夜店继续狂欢,便一个人在午夜的街头游荡。深圳这样的大都市是一座不夜城,她永远不会睡着,霓虹灯永远闪亮。有多久不曾自己一个人在夜晚的路上走一走了呢?何思凯回想不起来。来到深圳的这些年,似乎永远都在挣钱,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应酬。虽然现在事业已发展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可是好像更忙了,一个人的时间更少了。李宗盛唱的果然没有错,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那就趁今天,和自己好好待一会吧。这些年,他身边似乎围满了人。有的人有求于他,有的人想拉他下马,他像一条鱼,游在这些人当中,游刃有余,却也难免会觉得累。他躺在广场的一角,忽然发现原来城市的夜空也是有星星的,只是太多人都已经被霓虹灯晃花了双眼,早已忘记了抬头去看星星。看星星,都是很多年前的小时候了,在金龙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听取蛙声一片。当时的梦想,不就是希望可以和穆雪一起并肩躺着,在微风拂过的夏夜里看星星,听蝉鸣吗。
可是时光容易把人抛,穆雪早已经不在了,他也早不是当初那个窘迫被嘲笑的少年。那个曾经温暖了少年的姑娘不在了,少年的青春也随着姑娘的离去结束了。他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不动声色的成年人,心如坚铁。
既然现在一直都查不到林朗的下落,那就先暂且放一放吧。杜尚霖似乎并没有太把夏寻真的请求放在心上,答应以后便也没了什么下文,而且现在他也回国了。他最近也要忙着集团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更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七七八八。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解决公司供货渠道的问题。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开始变得狠戾起来。
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曾经他三年内便将他的餐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此后的诸多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的,这次一直合作的供货商居然单方面终止了和他公司的合作,转而向出价更高的对手公司供货,可能是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供货商敢这么对他。而后便是愤怒。从美国回来的这二十多天里,他一直因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的。一开始他想赶紧先找到下一家合适的供货商,好保证自己公司的库存够用,以免自己公司的生产运营出现问题导致生产中断。结果,下面的人联系了一些供货商以后,他发现杜尚霖说的是对的,确实是其他一些公司知道了自己公司可能上市的消息,在一起联合针对他。他把那枚随身携带的硬币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伸手捉住了它。既然你们敢这么对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大不了大家就鱼死网破。
心里的那一丝丝情绪和脆弱又全部消失不见,穆雪再一次被他重新关在了记忆的角落里。人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动物吧,比如他。再善良的人,偶尔也会有邪恶的念头或做法,同理,再邪恶的人,他的心房也会有柔软的地方,偶尔也会被触动。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一个人哪里会有单纯如一的好或者不好呢?都是俗人,都有好与不好。就像他的那枚硬币,都有两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都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罢了,何来的绝对的善与恶,绝对的对与错呢?
就像杜尚霖,他们是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更是生活上的至交好友,可是倘若有一天,杜尚霖一定要去探究过去的那件事情呢?自己又会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有点为难。一直以来,他都是很珍惜杜尚霖这个朋友的,不管是经济利益上,还是日常交往上。他希望杜尚霖不要去理会夏寻真和林朗,这样他们大家每个人的生活都还是像过去一样地照常往前走,没有人会受影响。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林朗也已经出狱了,再去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他的那些牢狱时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重来,无法弥补了的。可是如果一旦掀开了,对于自己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他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
想到杜尚霖,他应该睡得很沉吧。他并不怎么爱喝酒,这次喝了不少,怕是要一觉睡到下午了。很多时候,他都挺羡慕杜尚霖的。从小就家世显赫,然后顺利地读书、继承家业,事业上也是如鱼得水,如果非要说他的人生有什么沟坎的话,恐怕就是童悦了。虽然和杜尚霖是至交好友,但是杜尚霖和童悦究竟是为什么分手的,他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好像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他们会谈论理想,谈论事业,谈论女人,但却很少会谈论自己喜欢的那个女人。但是想一想就会知道,童悦那个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杜家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呢?有时候就连他都想不通,为什么杜尚霖偏偏就对童悦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他为那个女人守身如玉,从不曾把任何异性看进眼里过。可是那个女人呢?好像除了故作姿态以外,便没什么了。且看你们会如何吧,想到那张照片,何思凯心里有着隐隐的快感。他觉得是应该有个人在他们之间制造一些波澜了,不然他们的状态总是一潭死水,总要有点浪花不是吗。
夜晚的风吹得他有点困,他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回家好好睡一觉,醒来又是那个无所畏惧的何思凯。可能是今夜这前所未有的和自己独处的时光过于罕见,他这次入睡很快。很快地,他便和醉得不省人事的杜尚霖一样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同样在睡梦中的,还有蓝天。在他给童悦打完了那通电话以后,他悬着的那颗心便稍稍落了地。他怕夏寻真不理他了,怕自己要失去夏寻真了,最怕的是,他怕夏寻真因为生气而影响到身体。夏寻真打他、骂他、甚至从此以后再不理他,都可以。可是如果因为生气,伤害到了夏寻真的身体,那他真的觉得自己百死莫赎。就像之前林业说的,心情对于一个人来说特别重要,一个健康的人整天郁郁寡欢的心情不好,都会搞出点毛病来,更何况是她这么一个得了白血病的病人呢?听到童悦说夏寻真经过第一个疗程的化疗。身体已经比在国内时好多了,而且只是积攒的情绪爆发了,并不是真的不原谅他。他的心便安定了不少,林业的心也跟着安定不少。在得知蓝天被夏寻真拉黑以后,他的心里也挺纠结的。他一方面觉得谁都没错,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可能错了。看见蓝天的情绪有所缓和,他也跟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