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和杜尚霖比蓝天早到餐厅，蓝天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刚点好菜。
一个月不见，李教授头上的白头发越发明显了，也苍老了许多，在那个遍地都是李琴的地方，他真的很难忘记吧。
“李叔叔，尚霖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
“没事，先坐吧。”
李教授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搬开，招呼蓝天坐过来。蓝天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虽然之前已经从李教授变成了李叔叔，但是现实中，李教授的气场还是让蓝天的亲近多少有些压力。
杜尚霖和李教授两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本身都自带强大的气场，对这种场合不是游刃有余也是司空见惯，看到李教授和杜尚霖在聊事情，蓝天只是默默扒拉着手里的饭，也只敢夹眼前的菜，偏眼前是一盘青菜，眼见就要见底了，忽然转盘动了一下，排骨转到了眼前，蓝天心里一喜，赶紧夹了一块排骨。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看，发现杜尚霖和李教授都看着自己。蓝天一下子脸就臊红了。
杜尚霖调侃蓝天说：“蓝天，你还会吃肉呀，我以为你只吃青菜呢？”
蓝天筷子上的排骨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有点儿尴尬，他不知所措地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点儿饿了。”
李教授拿起筷子，给蓝天又夹了一块排骨，说：“饿了你吃肉，可劲儿薅着前面一盘青菜。我和杜总两个人也不是不给你吃肉了。”
这下蓝天更不好意思了，急忙摆手解释：“李叔叔，尚霖哥，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还有点儿不太习惯，我吃就是了。”
“还知道是李叔叔呢？这么客气，我以为是我太严肃了呢？你说呢，杜总？”
“也许是，你看我跟你都一身正式装，难怪蓝天会有压力了。”
“看来是我们的问题了。下次吃饭，我们不要找这种地方，找个大排档，穿得relax一点，那蓝天就应该能吃得更饱一点了。”
杜尚霖和李教授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劲儿地打趣蓝天，蓝天脸都可以煎鸡蛋了。
“李叔叔，你不要再嘲笑我了。”
“哈哈哈哈。”李教授久违地从内心里笑了出来。
看着眼前李教授和蓝天的样子，杜尚霖有点儿好奇也有点儿讶异。蓝天和李教授什么时候开始变熟悉的？甚至给人一种认识很久的错觉。一开始杜尚霖并不知道蓝天也会来，蓝天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惊讶，但是也只是觉得可能是出于对自己亡妻孩子的照顾而已。
自己和李教授已经认识很久，所以他知道李教授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严肃的人，私底下更像是一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但是蓝天这个年纪，看到李教授绝对不会是这种感觉，加上李琴和李教授的关系，杜尚霖以为蓝天多少还是介意的。
不过杜尚霖并不打算问，毕竟算起来这算是他们的家务事，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今天的局其实不是他组织的，李教授回国之前跟他联系，说他在李琴的手机发现了点东西，可能对李琴的案子会有帮助，希望杜尚霖能帮自己，就和李教授约好了回来之后当面再谈。
“好了，蓝天你也边吃边听听看，这可能对你母亲的真相有关系。”
看到李教授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儿沉重，又听到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事，蓝天也放下了筷子。
李教授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机，是李琴之前的手机，他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下，然后放了一段音频，里面是何父和李琴的声音。
“现在是上午10点，晚上10点之前，12个小时，送你儿子去公安局的路够走完了吧。我会在附近的咖啡厅等你消息，何董事长。”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蓝天无法描述自己是什么感受，他感受到了李琴声音里的颤抖，她像是用尽全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害怕，明明是威胁的话语，可是却只能感受到李琴的绝望，她不是在攻击，而是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接下去音频里都是衣服摩擦的声音，大约10分钟以后，听到了凳子被拉开的声音，李琴点了一杯冰美式，然后录音就停止了。
这是第一段，李教授又打开第二段音频，这一段像是在匆忙之中被点开的，开头就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声音很刺耳，但是桌上的人都没有露出任何的难色，比起这个，他们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后面的内容。
“你不要过来。”是李琴的声音。
“是你先逼我的，让我自首，我又没错，凭什么自首？是穆雪自己跳下去的，你儿子也是自愿替你顶罪的，你儿子错就错在有你这样的妈妈。”
别人可能不知道，当第一句话出来的时候，杜尚霖已经知道了是谁。他无法想象音频里说着这样话的人会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恍惚间，杜尚霖想起了自己和何思凯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杜尚霖那个时候高二，他是年纪第一，而且家境优越，自然自带光芒，也会有很多的追随者，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但是杜尚霖一向不屑与他们为伍，都是独来独往的。有一次家里的车坏了，他就自己坐车回家，不料却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伙人堵在了一条巷子里，杜尚霖自认为自己没有与人有过过节，眼前这些人也是面生得很，直到看到了在人群后站着的一个男生。昨天，他向杜尚霖告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在篮球场顺手给了他一瓶水。
换作是现在的杜尚霖，他依旧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但他尊重每个人的感情。爱这种事，是会发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之间的，他尊重感情，即使他不懂。但是当时的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他做了一件贼讨人厌的事，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并跟老师说，希望自己可以好好读书，不想要被同学骚扰。
他本意是想让老师帮忙让该男生换个班级而已，而对方当天下午就被学校退学了，老师跟学生家长说明退学理由的时候也直言不讳说该同学骚扰同学，而且是个男同学，希望家长加强管理。
杜尚霖知道对方被退学之后又找了老师，但是当时老师已经上报学校，退学是学校做的决定，老师已经无法更改了。杜尚霖虽然觉得事情处理得不对，但是也怕事态变得更大，就也没有坚持。
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对方的人数大概在10个左右，杜尚霖估摸了局势，自己今天大概是要吃亏了。
“我叫杜尚霖，我是什么人，大概里面有人也是清楚的，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对方一个应该是老大站了出来，冷哼了一声，问：“你们有人认识他吗？”
“不认识”，后面的人整齐有序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发出了稀稀拉拉的笑声。
“也甭管认识不认识了，既然有人愿意出钱，对不起了，兄弟，今天就辛苦了你。上。”
话没说完杜尚霖就先蹲下捂住自己的脸，脑子不服输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回家，这些仇他一定要十倍报回来。
没有预想中的拳脚，杜尚霖抬头只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刚才那群人看到这个人，立马就变得恭敬，手温顺地叠在身前，他们喊他，“何少。”
杜尚霖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何思凯转头看了一眼杜尚霖，杜尚霖觉得有点儿丢脸，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他比何思凯高了一点，看起来气势并没有输。
何思凯看了一眼杜尚霖的校牌，问：“我们学校的吗？”
杜尚霖看着他和自己一样的校服，心里暗忖，这什么白痴。
杜尚霖虽然现在看着落魄了一点的，但是也有自己的骄傲，并没有回答何思凯的问题。何思凯耸了耸肩，也没有在意，回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也有人敢来我们学校闹事了？”
那个老大急忙走了过来，脸上的肥肉还在抖动，诚惶诚恐地说道：“实在是不知道何少也在这里读书，我们这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那还不走？”
“好的。走。”
看着那群人慌慌忙忙地逃走，那个男生似乎不愿意，就被那个老大一巴掌扇倒在地，然后两个人把他拉走。杜尚霖道了一声谢，“谢谢。”
何思凯看了一眼他，没说其他就直接走了。
何思凯并没有什么助人之心，今天完全就是闲得慌，走在路上看到一个人被拉进了一个小巷子，而巧的是，带头的那个人他认识，在他爸的公司里见过一次。何思凯见到他的时候，他对着一个新来的前台动动脚的，何思凯见不惯这种脏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内，就随手让保安去清了一下场。没想到，这次又见到了。
何思凯听到了那个人说自己是杜尚霖，他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杜家和何家也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本着反正也没事，就当给老头子做点儿贡献吧。
在杜尚霖的眼里，何思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坏人。所以当何思凯的声音出来的时候，杜尚霖的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儿难过的。
“呵，还想录音，我爸吃过的亏，你以为我还会吃吗？”
下一秒录音就停了，何思凯的声音在三个人的里面都卷起了不同程度的暴风。
蓝天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已经嵌进去肉里了，他仍不肯放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李教授已经听过一遍了，他显然冷静了许多的，但是脸上仍是下不去的凝重，眉头深锁。
“李叔叔，这个录音你从哪里得到的？”
“是我拿你妈妈的手机查找个联系方式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机账册被清空了，以前她很爱拍各种照片，可是我拿到手机的时候，相册是空的，我就觉得很奇怪。然后我就上手机的云盘里去看看，她手机的东西一般都会自从上传，结果发在百度云里发现了这个，上传日期是她出事当天。所以就点进去看，竟然是她出事前的录音。”
“这应该是何思凯当天删除的，只是没想到它会自动上传。”
杜尚霖现在已经毫无怀疑蓝天所说的话了，他彻底站在了他这边，他顺便把遗书的事告诉了李教授，这进一步证明了李琴不是自杀的真相。
“那我们要报警吗？”
李教授无法接受让自己的妻子就这样不清不白地走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报警，却遭到了蓝天和杜尚霖的拒绝。
杜尚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一定要抓何思凯，但是我们不能只是就抓他这个，必须要脱出萝卜带出泥，他不只是这件事而已。”
蓝天也同意杜尚霖的想法，“当初何家有办法私下来逼我顶罪，也有办法让何思凯全身而退，现在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大了，肯定不会让何思凯入狱的，保不齐还会再找一个人来顶罪的。”蓝天现在已经对所谓的警察失去了信心。
李教授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证据，马上就能为李琴找到凶手了，可是事实却是一切都还为时尚早，他真的无法原谅这样无能的自己。
杜尚霖拍了拍李教授的肩膀，说：“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可以为夫人找回公道的。”
李教授的头发像是一瞬间又白了几根，蓝天看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李叔叔，你看过动物世界吗？”动物世界里，如果相对弱势的动物要攻击比自己体型更大，更强势，攻击力更强的动物，它们往往都会在一个地方等待很久，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直到对方足够靠近，找到最佳时机，给予致命一击。我们也是，我们不能那么轻易就亮出我们的底牌，何思凯做过的事不止这几件，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够，而我们要打倒他就必须一次性打倒，不能给他有任何还击的机会。我们现在在暗处，他在明处，我们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会给妈妈报仇的，你相信我们。”
蓝天很少在人前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是看到已经濒临崩溃的李教授，他感受到了李教授的脆弱，蓝天紧紧握住李教授的手，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安慰到他的。毕竟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他感同身受了。
事实证明，的确有用。
李教授听了蓝天的话，反手拍了拍蓝天的手背，说：“我真的是老了，还需要小辈儿来安慰我，我没事。蓝天说得对，是我老糊涂了。”
“是关心则乱，李叔叔，你不要着急，我们还有机会的。”
也许是花白的头发让蓝天想起了七叔，又或者是他眼里的失落让蓝天想起了母亲，蓝天不自觉地关注着李教授的每一个情绪，尽自己所能不想让他太难过。
杜尚霖向蓝天投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今天的蓝天让他刮目相看。前几天，蓝天表现出来的脆弱和难过让杜尚霖一度认为他可能无法接受真相，现在看来，他已经不是之前的蓝天了。
男人的成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