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落霞心想,过去与云锦的对抗,一直占尽上风,今日也许只是她偶然的爆发而已。
她咬着唇,挺直背脊,强自镇定:“连云锦,你虽是公主,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积雪谷门人遍布天下,我爹是门主,人人敬畏,就连陛下,也得敬他三分。”
云锦好整以暇:“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积雪谷换了主人?”
见云锦神色缓和,张落霞便以为她有所忌惮,也渐渐放松下来。说起父亲,脸上难掩骄傲:“祖师爷爷,长年闭关,不问世事,积雪谷如今,是我爹在当家。”
“你爹?”
云锦拧着眉,摆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令尊虎威大将军张世广不是已经战死殉国了么?此事天下人人皆知,难道还有假不成?难道当初在战场上,张将军胆怯,扔下了他的士兵,偷偷逃回了燕国积雪谷?”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战场上私逃,是最大的耻辱,比夺去生命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张落霞是张世广最小的女儿,掌上明珠般极为宠爱,父女俩的也感情十分深厚。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父亲说三道四,往她的父亲身上泼脏水。
有些激动地:“连云锦你休得胡言乱语,坏我爹名声。我爹被陛下御封为虎威大将军,杀敌无数,功高盖世,一生为国,忠心耿耿。他当初并未战死,而是被关押在你们连国安东王府的地牢里。你还不知道吧,我父亲能回到燕国,多亏了凌国大祭司呢。你被刺杀那时,大祭司正好在你的府邸里,哦,就是你很宠爱的那个男宠陆少卿。他被抓回安东王府地牢后,与我父亲密会,定下计策,将我父亲救了回燕国。”
身为虎威大将军的张世广已经殉国,身为积雪谷谷主的张世广必须隐姓埋名。人人都心知肚明不点破的事,偏偏张落霞要大大咧咧地声张开来。
好似漫天的乌云突然划过一丝闪电,一切都豁然开朗。又好似散落的珠子,被一根丝线串联在一起,一切都很完整。
想得透彻之后,又觉得很悲哀。
陶城公主若是死了,能够成全很多人。凌少卿、二皇子、潞阳公主、秋露……所有这些人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以她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只有悲哀,没有憎恨。
因为云锦发现,自己似乎一步一步地变成这样的人,为了维护和保全自己,可以不择手段。
云锦若有所思,轻声地:“张谷主应该是付出了大价钱,冒这般风险,谁愿意做无用功呢。”
看着云锦好似闷闷不乐的样子,张落霞就高兴。一高兴,就得意忘形。
“这我却是不知,都说凌国大祭司喜怒无常,心思难测。”她顿了顿,双手轻轻一拍:“说起来,对凌国大祭司的了解,有谁比得上公主呢。你们在京城,在陶城,可谓是朝夕相处。他做男宠为你解闷,燕国太子中毒之后又带着绝壁紫环求见,说是帮你还了羿哥哥的人情,我还听说在齐国忠毅亲王的金矿哪儿,他也出了不少力,哎呀,真是情深意重啊。
对了,最近凌国大祭司惹上了麻烦。神庙和长老院又起了冲突,长老院已经停止向神庙拨发银两和粮食,燕国和连国粮商的粮食早已经被采买一空。大祭司的军队,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呢。”
云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张落霞抬起衣袖半掩笑容,眼里尽是不怀好意:“公主,落霞可是好意,提醒你一句,你可别做出什么有损羿哥哥脸面的事情来呀,不然可不好收场呢。”
云锦脸色铁青,在她看来,这是不可忍耐的羞辱,于是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张落霞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连云锦,你又打我?”
算起来,这是张落霞第二次被打耳光了。她的父亲,祖师爷爷,积雪谷众人,全部对她宠爱有加,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如今有了燕国皇后撑腰,更是让她肆无忌惮,连云锦她竟然还敢动手,张落霞越想越生气,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了。
“张落霞,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勾引安东王,招惹羿哥哥,现在又跟凌国大祭司鬼混在一起,从一而终你懂不懂,忠贞不渝你懂不懂。”
外头的风言风语,云锦虽有耳闻,但当如此不堪的话从张落霞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锦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是燕羿风让你来说这些的?”
张落霞的目光有些闪烁:“是又怎么样?”
原来如此。他可以三妻四妾,可对自己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云锦忽然觉得,跟张落霞斗气,太没意思了,就算赢了又如何?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请回吧。”
张落霞愣了,好似还未适应云锦突如其来的平静。
“怎么?你还不想走吗?”
云锦说完,再不理会她,转身就走。
张落霞急了:“你,站住。”三两步跑到云锦跟前,挡住她的去路:“我问你,你是不是将炼制琉璃的配方给藏起来了?要不然为何太子哥哥的琉璃工坊至今未曾能够炼出琉璃?”
原来这才是张落霞真正的来意么?
炼制琉璃,理论上的知识,包括配方,云锦是知晓的,燕羿风也是知晓的,因为老丁已将其中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予他们。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动手制作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锦心里有小小的窃喜,哪怕将所有工匠都带走,燕国太子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没好气地:“不成功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我还未去质问你们将我的工匠带走,你还有脸到我跟前兴师问罪?”
张落霞嗤笑:“运气不好?分明是你从中作梗。”
云锦实在不想再搭理她,冷着脸:“张小姐,请你让路,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写在脸上的厌恶,可是张落霞一根筋,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快说,秘密配方是什么?”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拽住了云锦的胳膊。
这般无理取闹,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云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讽刺过,打过,骂过,却一点没有发泄过后的畅快,反而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张落霞死缠烂打的态度让云锦很愤怒,也很无力。
怒极反笑:“我知道的燕羿风都知道,你去问他好了。”
张落霞白了她一眼:“不但羿哥哥,工匠将他们知道的都写下来了,试了一次又一次,还是不成。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云锦不解,张落霞是真傻瓜还是装天真,自己要真有什么秘方,会告诉她么?
真想让孙虎将张落霞敲晕,然后将她扔回燕国去。
也只是想想而已。张落霞是有靠山的,云锦不愿再为自己添一个麻烦。
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玛瑙、翡翠各色宝石粉碎,加进原料里。”
张落霞飞快地搭话:“试过了。”
“火候的掌握。”
“老丁说是按照陶城的标准来做得。”
“干脆你将你们的做法说给我听听,我看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云锦此时已经完全放弃,只想快快将她打发走。
张落霞默了默,制作工序,放在哪个工坊,都是绝密。她拿不准,该不该坦白说给云锦知道。
她前来连国京城面对云锦,早就预料到会受到刁难。但想想燕国太子因为炼制琉璃失败,而迁怒燕羿风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很有意义的,至少是能够帮助燕羿风的。
反正燕国工坊的一切技术,都来源于陶城工坊,说给她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张落霞便将她所知道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锦。
“听说陶城工坊是在死了人之后才将琉璃炼成的,太子哥哥用了活人,来祭炉。”
“人牲?”
云锦瞪大眼睛,震惊而又难以置信。
张落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乎仍然萦绕于耳畔,身体禁不住微微地发抖。